郝敬东
我居住在一座多鸟的城市。
每天清晨,都是鸟儿把我从梦中唤醒。在去晨走的路上,总有鸟儿从我头顶上空倏忽掠过,总有鸟儿在行道树的枝梢间、公园的草坪上、江岸的空旷处,甚至是在楼群顶层、古城墙头、路灯杆、通信塔上,或自在鸣唱,或自由觅食,或自若嬉戏。当然,也有野鸭、白鹭、鸬鹚等水鸟,在我经过的护城河以及汉江的碧波里悠哉游哉,忽而灵巧地潜没于水下,忽而叼着猎物浮出水面,忽而扑腾着翅膀飞向水域深处,无拘无束,怡然自得。
这幅鸟的图景,带给人的自然也是身心愉悦、精神焕发。我由此想,人类若是没有鸟儿的陪伴,该是多么落寞无趣。城市若是没有鸟儿的身影,该是多么单调乏味。
襄阳这座城市地理位置优越,自然环境宜居。鸟儿是大自然的精灵,选宜居之隅、择良木而栖是其本能。想来,鸟儿们早已是襄阳的老街坊、好伙伴了。一千三百年前,家住襄阳的孟浩然,在春天的早晨被鸟叫声闹醒,写下了“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诗句。诗人用直白的语言描述了鸟之众、鸣之欢的生机勃勃春晓景象。而在今天,无论春夏秋冬,襄阳到处都有鸟儿矫健的身影,种群之众、数量之多,让人叹为观止。鸟类是环境质量最敏感的指示物种,可以说,襄阳宜居,最有说服力的莫过于鸟。它们中,有长居于此的土著鸟,如麻雀、喜鹊、斑鸠、黄鹂、白头翁、黑八哥等;有每年抵此越冬的候鸟,如黑鹳、豆雁、小天鹅、斑嘴鸭、绿头鸭等;有择期栖居的季节鸟,如燕子、噪鹃、鹰鹃、四声杜鹃等。还有家养的信鸽、竞翔鸽,它们组团鸣着哨音成弧状来回展翅于蓝天的英姿,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拉升了人们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安逸指数。
鸟多胆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襄阳的城鸟不再害怕人类了。它们闲步于公园憩廊,近在咫尺地啄食人们吃剩的零食;它们落足于江堤绿道,即便散步的人们走近,也毫无惧意地要亮一亮美丽的羽翼、秀一秀轻盈的身姿;它们低空飞行于马路周遭,似乎是要与人们驾驶的车辆比一比速度。心细的燕子更是把爱巢筑在了临街商铺的廊檐下,好像知道商铺主人会认为它们的到来是吉祥、是好运,非但不驱离还会保护它们。还有斑鸠、麻雀、喜鹊,直接把家安在了小区单元门栋、大楼露台,甚至住户的阳台、窗檐,许多爱鸟的居民则为之备下了鸟巢架、鸟栖筐。我的一位朋友,这几年春季都有斑鸠到他家阳台筑巢育子。他视其为生活之乐,不是撒玉米粒就是丢面包屑给它们,就连在阳台活动都轻手轻脚,以免惊扰到它们。他拍摄、分享的斑鸠产蛋和斑鸠夫妻轮流孵蛋、喂食稚子的图片,赢得了朋友们的一片点赞。
春天是鸟儿最有激情、最富活力的季节,也是鸟儿咽喉最清澈、最脆亮的时刻。这个时节,穿城而过的汉江、唐白河、小清河沿岸,城市之肺鱼梁洲、护城河、桃花岛,分布在城市间隙、岘山之隅、江滩湿地的大大小小的公园,每条街道、每幢高楼、每个小区,无不响彻着鸟的歌声,弥漫着鸟的音韵。鸟儿的歌唱千音百调,声部五花八门,音律长短不一,似是在缺少指挥的状态下,表演一首气势磅礴的大合唱。“叽叽—啁啾”的是麻雀,“咕咕—咕”的是斑鸠,“呷—呷呷”的是喜鹊,“啼啼—啼—味儿”的是黄鹂,“嗝—嗝”的是野鸡,“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的是竹鸡,“个哇—个哇”的是噪鹃,“狗娃—花儿”的是鹰鹃,“嘟嘟—嘟嘟”的是中杜鹃,“有钱打酒喝喝”的是小杜鹃,“豌豆—饱角”的是四声杜鹃,“咪嘞儿—咪嘞儿”的是灰喜鹊,“哔哩—哔哩”的是黑八哥,“咕呃—咕哩—哩”的是白头翁……它们有的边飞边唱、有的对舞对歌、有的独自亮喉、有的亭阁吟曲、有的枝头引吭、有的水边呢喃,或高亢嘹亮、或低回内敛、或细密清丽、或婉转悠扬……喜鹊的叫声总让人满怀喜悦,黄鹂的鸣啭总让人如沐春光,麻雀的啁啾总让人回想童年,布谷鸟的歌唱总会勾起人们的乡愁……
从仲春至仲夏,在城南岘山,在江岸或公园树丛,不论白天黑夜,都有鹰鹃“狗娃—花儿”的啼鸣,声音嘹亮丝滑,悠远辽阔。鹰鹃一般生活在山地、丘陵等林木茂盛之地,如今却也进城赶起了热闹。据说,鹰鹃素喜形单影只,且总是隐身于大树茂密的枝叶或林丛,雌鸟更是善于隐藏自己,不仅人们难得一见,即使雄鸟求见也不容易。唯有昼夜不停地叫,一声高过一声地叫,悱恻缠绵地叫,才能打动、感化雌鸟与之相会。让人疑惑的是,从盛夏到次年早春,鹰鹃却会销声匿迹,反倒使襄阳这座山水城市少了一种自然之音。于是,我把它同燕子、噪鹃、四声杜鹃视为“季节鸟”,在它每年进城栖居的时候,都特别留意和认真聆听它的歌唱,对它的短暂停留予以珍重。
滨江路的绿化带绵延二十公里,数我居住的东段最为宽阔。绿草茵茵、树木成林、花香四溢是其标配。江堤内临水一面特意留下的几段原生态植被,芭茅深深、林丛复叠、碧水映染的景致一点也不逊色。在带给市民美的享受的同时,也成为鸟儿的一方乐土。每每漫步于此,树静鸟动、花香鸟语、水碧鸟戏、天高鸟翔的一幅幅画面都会让我流连忘返。鸟,停在树梢树生动,落在花丛花生动,游在水中水生动,飞在天空天生动。
在夏天的早晨,我常常看到一群鸟儿翔集于天空,虽不如大雁飞得高,也不如大雁“人”字形队伍齐整,但其亲密无间的组团、不断变幻的阵势,如同一朵紧紧相拥的云团,一会儿游移在江面上空,一会儿又飘移至城市楼宇,即使飞经我的头顶高空,我也未能认出是何类鸟群。倒是晚秋,一群群黑八哥在园丁刚修理的草坪上觅食草籽让人看得真切。它们如同被风吹动的落叶,从散发着草腥味的草堆上徐徐并进,“哔哩—哔哩”,自在无比,欢愉无限。而在冬季的傍晚,则常有麻雀云集于江边的水杉林,像是在召开一场会议,有交头接耳的,有喁喁私语的,有争相发言的,却就是没听出谁在做主持。我曾停步良久,想弄明白它们在商讨什么。可是,由于鸟多嘴杂,进入耳鼓的是一片吵架似的喧闹,终未弄明白它们的议题。
襄阳的城鸟善于因地制宜筑巢。在古城楼阁、大楼挑廊、公园亭台、桥柱露台等建筑物上,都可看到它们的巢窠。当然,它们更喜欢把家安在高大的落叶乔木上。阳春三月,伴随着公园、江岸、马路边的银杏、水杉、白杨、垂柳、梧桐等树木的复苏,树间的鸟巢日渐增多。初始,鸟儿只在枝头架构了巢的雏形,当叶儿发达并完全覆盖枝梢的时候,鸟巢也在树的青纱帐里完全成形,黝黑滚圆,若隐若现。有的大树上,还一树数巢,或分枝立户,或叠层为邻,巢表层镶嵌的一根根细枝,似刺猬的针状外套,这或许是鸟们筑巢时一种有意识的防护,却也是大自然馈赠给城市的一种艺术品。
近山识鸟音。在襄阳,毋须去山中,足不出城也能知鸟趣、识鸟音。鸟在襄阳古城栖居,如在山河湖泊一样无忧无虑、逍遥自在。襄阳古城有鸟栖居,其“森林城市”才更显灵动、“园林城市”才更显秀美。
人鸟同城,城鸟自在,自在城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