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道
回乡偶居的夜晚,习惯坐在门前树下,仰望星河,回望童年。突然,“咚咚咚……”稻田深处传来一阵阵鼓点声,短促、清脆,时断时续,或远或近,辨不准方向,却又真实存在。
哦,秧鸡!
老家中坪村,依偎粉青河。河水滔滔,本来向东空逝,20世纪70年代,保康举全县之力,在与神农架的交界处筑坝引水、灌溉发电的同时,地方政府乘势而上,组织劳力鏖战,将家乡几千亩的土地“旱”改“水”,一举解决全村温饱,并迅速跻身那年那月的先进典型。
成片的稻田,衍生了“咚咚”鸣叫的秧鸡。作为乡下的孩子,我们是听着秧鸡叫声长大的。
秧鸡是鸡的变种,一种益鸟,稻飞虱、小昆虫、水生蚱蜢以及米虾、田螺等,都是它们的口中餐。但它们胆子极小,十分机警,习性隐蔽,最喜欢栖息在稻田的某个角落里,抑或河边的水草丛生处。只有晨昏或阴天时会在相对开阔的地带适度活动。一旦受惊,便会呼啦啦地飞起来,飞行时脑袋和双脚一前一后伸得笔直,落在离巢窝很远处的稻田里,转眼间消失了。
每年农历六月左右,秧苗开始分蘖生长,伴随着拔节声响,秧鸡悄悄地来了,就像古老的燕子一样,成双成对,它们本能选择又高又密的禾苗,想办法揉倒叶苗,圈成一个简陋的窝,几番演绎爱情后,产下三五枚蛋。经过三周左右的孵化,一群毛茸茸的“小可爱”破壳而出了,然后由雌鸟带领着学习生存本领。这个时节,雄鸡很是傲娇,撒欢的叫声频繁而响亮。农家子弟先知稼穑之艰难,每年暑假,我们都挽起裤管,走进稻田,向争食养分的稗草宣战。稻禾茂密处,偶尔会发现秧鸡,它们被惊扰后仓皇逃窜,贪玩的我们还试图捕捉,却一次都没能得逞。有时也会偶遇巢窝,就像一把团起来的干草,藏匿在水稻茂密的蘖叶间,不到近处很难发现。
就像隐士一样,秧鸡的真面目难得一见。不经意间,一只黑色大鸟正气宇轩昂地站在田埂上。它身长约三十厘米,体型像公鸡,但稍小,前额有一长条形的红色额甲,如武士的红盔缨,从喙的末端一直延伸到头顶之上。它通体羽毛黑得发亮,在田埂上快步走动着,一步一点头,三步一张望。这是什么鸟呢?突然,它低头伸脖,羽毛抖擞,脑袋像锤子一样在空中频频敲打着,“咚咚咚”的叫声便一波接一波散发出去,响彻整片田野。这就是秧鸡。
成年后离开故乡时,秧鸡“咚咚”鸣叫的声音逐渐飘散,一掠而过的身影也淡出乡野。由于化肥农药的泛滥使用,机警的秧鸡抛弃这块土地,不知道何处安身去了。再后来,提倡生态环保,村民有机种植的意识复苏,慢慢地,一些多年没见的鸟儿回来了,它们归田园居,“咚咚”而鸣,翻飞出美丽的风景。
次日傍晚,我沿着机耕道漫步,有幸邂逅了“老朋友”。欣喜的是,这次是秧鸡一家子,两大三小,一共五只。那只通体黑色、大型体格的,显然是鸡爸爸。另一只体型稍小、头顶没有红色冠边的,自然是鸡妈妈了。几只小鸡的羽毛与母亲的颜色相近,麻黄与棕褐相间,体型尚小,像两团蹦跳的毛栗子,萌得可爱。
晚霞如织,风景若画。雄鸡忍不住抖抖羽毛,引颈而歌,“咚咚咚”的鸣叫声又荡漾在乡村的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