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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襄阳日报

槐花香满径

日期: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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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6 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孙俊

避暑归来,推开院门,一缕幽香便悄然潜入鼻息。循香望去,小花园里的槐树已经开花,引得我不由自主奔至树下,深深吸吮着那淡雅芬芳。

那些槐树是上世纪末小院落成时植下的龙爪槐,不过一人多高,虬枝低垂。经年累月无人着意打理,竟悄悄脱胎换骨,长成了寻常国槐。矮者枝叶如绿瀑飞泻,浓密处淡黄花簇点缀其上,宛如姑娘青丝间玲珑的别致发饰。高者枝丫擎天伸展,阳光映照下,那一串串、一簇簇的花朵,在风里摇曳如点点碎金,落在树下的车上、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槐花细小如米,俗称槐米。细看花瓣白中透黄,温润如凝脂;花蕊则像美女脸颊上轻点的胭脂;钟形的花萼托举着盛开的花冠,微风过处,一闪一闪的,花瓣轻盈飘落,洋洋洒洒,如羽似雪,絮絮诉说浅秋的温柔。早晚踱步于铺满碎石的小径,风送花香,心旷神怡。

然而,此槐花非彼槐花。槐树原有国槐与洋槐之分,二者虽同源而异相,各展风情于华夏大地。

国槐花淡黄,小巧中透着一丝清苦,多入药典,香气内敛而沉静,常见于北国,枝繁叶茂,如大地无声的坚韧。此槐花亦在文人墨客笔尖流转千年。白居易笔下“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道尽了国槐的幽深静默。“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一句诗便将落花时节与山色城廓勾连得入骨。

洋槐(即刺槐)则花色纯白,花瓣饱满,甜香浓烈如蜜,花期虽短却令南方为之沉醉。苏轼诗云:“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汪曾祺亦在《槐花》中写道:“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这如雪如琼的,自是洋槐花吧!

说到洋槐花,便绕不开舌尖上的记忆。老人常言,从前艰难岁月里,槐花曾救过青黄不接的饥肠。在餐馆吃饭时,我曾点过一道槐花炒鸡蛋。鲜嫩的槐花清甜回甘,混合着鸡蛋的特有醇香,一口咬下,春之气息便溢满唇齿。一次,经过幸福二路,见有人正爬高上低在捋槐花,上前打探,方知用槐花包饺子、蒸包子、糊蒸菜也是一绝。如今温饱无虞,这独特的滋味,依旧缠绕在舌尖心间。

眼下在小院里,槐花已蔚然成为动人的风景。人们纷纷驻足花下,或拍照或录影,欲将这份秋日的浪漫收入方寸。晨曦下,清洁工正俯身清扫那些落花。扫帚一下、一下地掠过,花瓣悄然聚拢又散去。她未必有葬花的愁思,这寻常动作却撩起我心底的微澜——夏去秋来,光阴逝水,这扫帚之下,拂去的岂止是落花?

而槐花于我,是根系深处一枚乡愁的印戳。据传祖上自山西大槐树一担挑家迁来,故乡孙家店营子里,槐树便遍植如故人。幼时槐花吐蕊,伙伴们便相约攀树折枝,看蜜蜂在花间奔忙,那喧闹的童音至今仍清晰可闻。而今虽身居城市,偶见路边院中槐花绽放,心头便跃起老家台子上那棵老槐树婆娑的身影,昔日亲情的暖意随之弥漫开来。槐花,它仿佛一脉坚韧的丝线,将昨日与今朝悄然缝合,让我无论脚步踏向何方,总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小小槐花,从枝头明媚,化为餐桌上的香暖、药柜里的清芬,最终沉淀为心间一缕扯不断的乡愁与诗意。它无言亦无求,却以自身千般滋味,为尘世岁月默默添染了无尽底色,直至光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