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志
春天真是个巧手姑娘,不仅把花草树木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为人们奉献出舌尖上的美味。
且不说山里稀缺珍贵的松露鸡枞,水里欢蹦乱跳的鱼虾,单是那些土里土气的乡野时令,就叫你“人间有味是清欢”了。
韭菜当是蔬菜里最常见的“泼皮王”,一茬一茬,长了割,割了还长。小时候,一到立冬,奶奶就忙着给韭菜“剃头”,把韭菜剪得平平的,只剩下地面上一点白白的根,然后再在上面撒一层草木灰保暖“偎肥”。一场雪过后,睡足了、喝饱了,韭菜一夜间就支棱着长大起来。用手摸一下细长的叶片,感觉厚厚的肉肉的,可肥了。这时,奶奶几个手指并拢,像给妹妹扎“冲天辫”一样,一撮一撮提起来剪下。经过择洗晾干,切成段儿,与厚实的鸡蛋块儿一起炒,或剁碎跟鸡蛋搅在一起,摊成鸡蛋饼,或是做成韭菜盒子,咬上一口,青汁四溢,唇齿留香,不愧有“春天第一菜”的美誉。韭菜因为生命力强,也被称为“长生菜”,有时候哪里磕破点皮弄个伤口,中医说韭菜是发物,不建议食用。奶奶则有她的理论——韭菜割了又长,说明利于结痂长肉恢复快,得多吃。
农村有“二月二挖荠菜”的说法。荠菜,小名叫地菜,与韭菜相比,就没那么幸运。每次跟母亲去挖地菜,她都会感叹:地菜可怜,长在寥天野地,没人管,是真正的野菜。我仔细观察过,的确,地菜不是长在蒜苗根下,就是“客居”麦苗地里,或是“流浪”田埂地头。或许正是因为没人管,从小就学会了保护自己,煞有介心地生出一身锯齿,因为缺乏管理,少了约束,才长得那么随心所欲,一棵棵紧紧贴着地面肆意生长,周身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和风的野性。地菜挖回来后收拾干净,焯水漂洗,比原来更加透绿,切成末,与炒碎的鸡蛋拌在一起,淋上香油,做出来的饺子、包子特别有大自然的味道,清香可口,回味悠长。“三月三,地菜赛仙丹”,据说用农历三月三当天的地菜花煮鸡蛋,有明目健脾的功效。
香椿是青菜里的“贵胄”,不光因为价格不菲,在韭菜、地菜、香椿这当季“三小花旦”里,也最娇气。以前本就长在树梢高高在上,这些年还住进了温室大棚,从小有人疼,有人爱,说话直,脾气臭,闻味儿都冲人。无论红椿、绿椿,单个看似一根根箭羽,红的、绿的合绑成一小把,倒有些鸡毛毽子的俏皮模样。经过沸水的一番“劝导”,性格变得温顺起来,冲味儿也消减了一半,一股异香飘然而出。与鸡蛋搭配一起炒制,既有鸡蛋的煎香又有杆茎的脆爽,令人味蕾绽放,胃口大开。若是跟鸡蛋、瘦肉混合在一起卷进豆腐皮,煎着吃、蒸着吃,更是“一卷知春味儿”。俗话说,“雨前香椿嫩如丝,雨后香椿如木质”。每年谷雨前,妻子就会多买些,做成辣椒香椿酱,封装在玻璃瓶里给女儿寄去。
“小风慢落鹅黄雪,看到槐花一寸深”。一到春天,那开满田间地头的槐花,便在记忆的枝头摇曳。一串串的槐花,白如凝雪,香似茉莉,信手摘下一朵,含在嘴里深深一吸,一股清甜沁人心脾。槐花不光好看,也是我难忘的美食。小时候,每到槐花盛开的季节,我就和小伙伴提着篮子,扛起顶端绑着镰刀的竹竿去采槐花。采下的槐花一枝一嘟噜,一捋一大把,满满的收获感。槐花洗干净,清炒凉拌爽脆可口,掺面粉蒸的槐花糕软糯香甜,兑小米熬成槐花粥黄里透白,人们叫它“金银饭”。把槐花去蒂蒸熟晒干储存到过年,跟五花肉一起焖,一碗绵柔醇香的“花包肉”,串联起春天和冬天。
春笋因其鲜嫩可口营养丰富被列为“山八珍”之一,明末清初戏剧家李渔曾道“笋乃蔬食中第一品也”。因此,笋也被奉为“菜王”。立春过后,竹笋疯狂地冒着尖儿猛长,迸发出满身嫩绿。刚采挖的竹笋剥去外衣,显露出丰腴的体形、洁白的肌肤,鲜嫩欲滴。可用来做油焖笋、虾仁笋、笋片汤……其中以江南的“腌笃鲜”最为经典:将春笋、五花肉、咸肉、火腿等食材处理干净,放入砂锅中加入清水和姜片,大火煮开撇去浮沫,转小火慢煮至肉质软烂,汤白汁浓,味道鲜美至极。有时清炒一盘,配上刚采摘制好的新茶,也会令香山居士那样的美食客发出“素肌擘新玉”“经时不思肉”的感叹。春笋为菜历史已久,《诗经》里有云“其籁伊何,惟笋及蒲”。到了清代,更是将笋这一食材运用得炉火纯青,不但发明出竹笋腌制、熏制之法,还以竹笋制成笋粉、笋油等调味品。
几场雨水过后,大地变得生机盎然,餐桌上更加丰富多彩。无论是“桃花流水鳜鱼肥”,还是“饭熟偏甘一味蔬”,有了爱的相佐、情的入味,即便是韭菜、地菜、香椿、槐花……这些家常小菜,也能烹饪出舌尖上的春天,温暖岁月,抚慰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