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
一晃，又要过年了。儿时过年的许多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记忆中的过年，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家家户户一年忙到头，辛辛苦苦，似乎就是为了年终的这个年。
过年是辞旧迎新，自然就得清清爽爽，扫“堂堂灰”和“吊吊灰”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扫“堂堂灰”是扫堂屋（正屋）里的灰，用一根长竹竿，梢头的枝叶保留着，把平时顾不上打扫的地方彻彻底底地打扫一遍。然后，用旧报纸把笆茅或高粱秆编成的隔墙和顶棚认认真真地扫一遍。经过这番操作，堂屋顿时明亮起来。扫“吊吊灰”是扫厨屋里的灰。那时一年四季都烧柴火做饭，烟熏火燎，厨房里尤其是屋梁上，黑色的灰飘到蜘蛛网上，结成吊吊，到处都是。扫“吊吊灰”时，要换上旧衣服，戴顶旧草帽，等打扫完“吊吊灰”，人变成了“灰人”，厨房却干净了。
过年要办的另一件事，是办年货。这个“办”，既包含买，也包含卖。我的老家在太平店街的北面，叫“北园”。在腊月之前，种菜人把白萝卜、胡萝卜、白菜、大葱、蒜苗等过年吃的蔬菜储藏好，到快过年时取出来，挑到街上卖掉，然后换回鱼、肉、藕、芋头、油、盐、醋等物资。父亲还会买回几段黑色的布料，交给母亲。随后，母亲就得熬夜在煤油灯下做新衣了。每天晚上，我陪着母亲，看着她把布料铺在木板上，按照“样包”里的“样子”，剪成一块一块，又飞针走线地把一块块布料缝起来，均匀地铺上一层棉花，衬上白布里子。一件件新衣做好了，母亲的眼睛也熬红了。当我穿上新棉衣的时候，总感到棉花里有母亲的温暖和味道。
过年最费神的事是做“八大碗”，这是老家待客的规矩。做八大碗需要把各种烹调手段都用上，但主菜要靠炸和蒸。肥肉、肉丸等要先放在油锅里过一遍，年菜的色、香、味、形如何，就看这一步。肥肉下锅前，肉皮得抹上蜂蜜或红糖，炸出来的肥肉，皮呈暗红色，肉呈白色，切成长条或方块，然后，把切好的肉整齐地摆放在黑色的陶碗里，按进芋头、萝卜、山药、红薯、干豇豆、梅干菜等配菜，调好佐料，放在蒸笼里用大火蒸，蒸好了的“碗子”就成了过年待客和团年的主菜。主食则是“炸馍”（类似油饼）、“蒸卷子”（馒头）、“包子”（糖包、菜包、肉包）、油盐卷等，该炸的炸，该蒸的蒸。炸好了、蒸好了，放在缸里或“团窝”（用柳条编的盛东西的用具）里，来客了，取出来放在蒸笼里“熘”，既方便又省时。
别以为农家人只讲吃和穿，其实，也讲究精神生活。贴“对子”（春联）和贴年画，就有很浓的文化味儿。过年时，凡有门的地方，都要贴上鲜红的“对子”（对联），连牛栏、猪圈、鸡笼也不漏过。牛栏上贴“槽头兴旺”，猪圈上贴“猪羊满圈”，鸡笼上贴“鸡鸭成群”，装粮食的缸上贴“年年有余”，正屋的柱子上还要贴“捷报帖子”，上书：“捷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以表达对新一年的祈愿。一进入腊月，忌讳说不吉利的话。但小孩子的嘴管不住，人们也有办法，写一张“童言无忌”的红纸条贴在屋子里，万一孩子说出不吉利的话，也就“无忌”了。除了贴“对子”，家家户户还要贴年画，年画的内容丰富多彩，以传统的戏剧故事和民间故事为主，像《白蛇传》《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龙凤呈祥》《三英战吕布》《八仙过海》等，后来又有了英雄模范人物、祖国大好山河等。年画有单幅的、成对的，有四条屏的、连环画式的。屋子里贴年画，既增添了年的喜庆色彩，又有文化传承。
过年的重头戏，自然是团年。“大人盼赚钱，小娃子盼过年”。困难年头的大人、小孩，肚子总饿着，一年到头，很难沾点荤腥；身上的衣服、鞋子，也多是旧的、破的。只有在团年的时候，才能吃一餐丰盛的饭菜，换一身崭新的衣服。因此，人们对团年的期盼，用“望眼欲穿”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农家在团年之前，要挑满一缸“圆缸水”，在门外挂盏红灯笼，几案上燃一对红蜡烛，待蒸的、煮的、炒的、煎的、炖的、烩的、热的、凉的、荤的、素的等各种菜摆好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一挂长鞭噼噼啪啪炸响，关上大门，团年宴就开始了。
团年对中国人而言，是具有神圣感的仪式，长辈对晚辈的希望，晚辈对长辈的孝敬，全家人对新年的祈愿，都在一声声的祝福中……
如今的生活，不缺吃穿，“堂堂灰”和“吊吊灰”看不到了，过年的饭菜不用自己做了，年画、对联也不贴了，空气中没有了炸年菜的香味。唯一不变的，是全家都聚在一起“团年”。不过，过年的那些事，还存储在许多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