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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2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襄阳日报

席星荃和他的村庄

日期: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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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5 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甘茂华

襄阳老友席星荃,是湖北散文界的一员大将。他最近赠我散文新著《祖先的村庄》,是一部融入了作者对故土浓郁怀旧情愫的长篇散文集。

书中追忆了20世纪古楚原乡某个家族人、事与时代的沧桑之变,饱含着作者独有的思考与感悟。其中,鬼魅的传说、古老的祭祀、神秘的巫医、繁重的劳作等几代家族祖先的生存境况,乡民宿命以及苦难中坚强的人、苦涩的自尊、执着的精神追求,如此种种本真的生命样态,在古朴、苍茫、雄浑的氛围中,在作者对日趋边缘化的乡村回望中一一生动呈现。

我读完全书,总的感觉是,席星荃是一个孤独地在田野上散步和遐想的人,其内心世界宽广而又充满诗意,其散文丰厚而又精致美丽。

一般而言,散文大概有两种。一种是瀑布式的,飞流直下三千尺,泻珠溅玉,直落潭底;一种是溪流式的,九曲回肠入江河,悠然自在。席星荃属于后者,他不直奔主题,急急忙忙地赶路,而是以舒缓的笔调娓娓道来,像散步一样,边走边看边想边说,从眼前走向诗和远方。

我在读《祖先的村庄》时,总是联想到卢梭的《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还联想到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席星荃每写到一个地方,总是往前推进一步,几乎每一个分岔口,都埋伏着新的风景,孕育着新的叙事基因。这是席星荃式的散文智慧和诗意表达。

他的散文像木版年画,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他不着急,从容不迫地讲述着慢生活,而且讲得那么细腻柔软、舒适透气。他像个哲人一样观察和思考,历史和现实交叉感染,感性和理性相互转化,融为一体,广度和深度自在其中。他在当下的槐树畈游走,讲述了矮傩子、麻大爷、曾厚英、刘支书的故事;在远眺中的村北田野中,讲述了三妮子、席老二的故事;在古道、寺庙、遗址与当年风俗中,展现了槐树畈、东津湾、古道、古寺、古战场的世纪变迁。

散文与其他文学样式的重要区别,是作者的自传性。《祖先的村庄》这一点特征尤其突出。他把故乡四季的物候景象,当作大自然的文字和语言,当作进入视野和驻进内心的门径。他上初中时,五分钟相遇一本《俄国文学史》,从此埋下了当作家的种子;他当社员种田的时候,收工后在老家院子里读词典,打下了坚实的词汇功底;在林场里挖树窝和读诗的日子,青春期人的浪漫情怀成为一生的精神营养;那些乡村的甜味、咸味及其他味道,都是槐树畈的味道;吹糖老虎的老人、摇拨浪鼓的货郎、牵骆驼的远方人、铸犁铧的匠人,使这本书形成了无限丰富的层次和景深,心里便有千百种滋味在翻腾。

席星荃善于写人,往往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人物形象。他写母亲的朋友曹嬷嬷,釆用对比手法。年轻时,“她高高的个儿,苗条的身材,白净的瓜子脸,头发梳得光亮,脑后盘着一个漂亮的髻子。”曹嬷嬷91岁时,“那是一座残存生命的雕像:满脸沟壑,两颊塌陷,嘴瘪成一条窄缝,整个人缩小了一半。”这样简洁生动的描绘,让人体味到岁月沧桑和生命轮回的必然无奈与生之使命的召唤。父亲成为祖先之后,席星荃越来越想念他。这一点正像当年的父亲。婶娘是这本书的压轴作品,是一篇长散文。作者从她的死回顾了她的一生。作者说,他的心中有一本地方史。作者的叙述语言富有诗意。他说:“暗夜里,我的眼前竖起了一道界碑,界碑的这边是轰轰烈烈的当下,那边是纵深无限的过去,生命和生命的灰烬隔在两边。”

关于爱情亲情的书写,作者也颇费周折思量。在县剧团修改小说,那位年轻美丽的女子,送来一搪瓷缸冰冻绿豆汤,那种难忘的善良和本真,作者一直铭记于心。男孩子长大了,懂得了爱情,在困境里挣扎着,有了错过的婚姻。有个姑娘叫春枝儿,还有两个不知名的姑娘,都曾介绍给他,但都是失败的痛苦,与人的情感和精神压抑有关,与那个荒唐时代有关。

《祖先的村庄》无论是写村庄变迁,还是写个体命运,都饱含着时代与社会生活里的普遍性与必然性,也从某些侧面挖掘了人性真相和命运带来的荒诞离奇。可贵的是,席星荃始终以一种理想主义的家国情怀支撑着古老村庄的梦境,始终匍匐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席星荃守望着祖先的村庄,擎旗跃马于散文大道上,如他自嘲诗所说:“树叶落尽江山清,鸟声划空净无痕。无奈画笔拿不起,只把秃笔写心声。”他太谦虚了,哪里是什么秃笔哦,分明是一支妙笔神笔啊!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宜昌市作协名誉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