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
梦泽湖的水草在初冬的薄雾中静立，依湖而建的云梦县博物馆看上去庄严而厚重。根据预约的进馆时间，我在正午的阳光里拾级而上。近了，近了，一扇承载着古老中华文明的门正在缓缓打开。
湖北孝感云梦县地处随枣走廊南口冲要，“北控三关，南通汉江”。古楚语中，水汽蒸腾为“云”，“梦”与“泽”相通，有草泽之地的意思。云梦因濒临汉水，常年云雾缭绕、水草丰茂，故此得名。数千年来，先民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劳动创造，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为荆楚文化乃至中华文明增添了厚重的底蕴。
云梦有着“简牍之乡”“秦简圣地”的美誉。作为最早发现和集中出土秦简牍的地方，这里先后出土了3500多枚秦汉简牍。简牍是纸张发明之前最主要的书写载体，中华先民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记录生活、传承智慧。古老的简牍，承载着千年历史的变迁，蕴藏着中华文明的密码，述说着家国情怀的故事，也为我们铺出一条探源文明之路。于是，我追寻先民遗踪，走进古泽云梦，拾取断编残简，聆听远古足音。
简牍中，文明的源头有迹可循。1975年底，考古学家在云梦县睡虎地发掘出12座战国晚期至秦代的墓葬。随着11号秦墓的开启，人们惊奇地看见，千余枚竹简层层叠压，有序摆放在墓主人周围，竹简上的字迹清晰可见。这是中国考古学史上首次发现的大批秦简。1155枚竹简，约4万字，这是11号墓的主人“喜”在生前摘抄、记录的“工作笔记”，内容主要有《编年记》《语书》《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等十种，反映了战国晚期到秦始皇时期政治、经济、文化、法律、军事等方面的情况，尤其是《秦律十八种》等详备律令，填补了秦代法律文书记载的空白。
品读简牍，仿佛能看到历史鲜活的画面，看到作为秦国基层官吏的墓主“喜”，正在一笔一画、日复一日地将秦国颁布的法律条文记录于竹简。“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夏月，毋敢夜草为灰”，像《秦律十八种》中关于“田律”的这条规定，列举了春夏季节禁止做的事，包括从春天二月起，不准到山林中砍伐木材，不准堵塞水道；夏月，不准烧草作为肥料，不准采刚发芽的植物，不准捉幼兽、鸟卵和幼鸟等，体现了2000多年前的人们重视生态环境、希望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
睡虎地秦简里不仅有国家大事、法律制度，也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立于黑夫木牍前，很难不被那种数千年来一脉相承的情感所触动。“二月辛巳，黑夫、惊敢再拜问衷，母毋恙也？……”这是正在秦楚交战前线的士兵“黑夫”和“惊”兄弟俩，写给大哥“衷”的一封家信。
驻足品“牍”，仿若在看自家兄弟写来的信：今天是二月辛巳日，黑夫和惊问候衷和母亲身体是否安好。我们兄弟俩都挺好的，前几天因为作战没在一起，今天终于又见面了。再次写信来，是请家里赶紧给我们送点钱和衣服来。见到这封信后，请母亲去比较一下我们安陆当地的丝布贵不贵，不贵的话就给我们做好夏天穿的衣服，跟钱一起带过来。要是家乡的丝布贵，只带钱来就行，我们自己在这边买布做衣服。
我们马上要投入淮阳之战了，战事不知要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母亲给我们带的钱一定不要太少。收到信后请马上给我们回信，一定要告诉我们官府给咱们家授予爵位的文书送到没有，如果没有送到也跟我们说一声。大王说只要有文件就不会有问题。人家要是送文书来，你们别忘了说声谢谢。
信和衣物寄到南方军营时千万别弄错了地方。替我们问候姑姑和姐姐，特别是大姑。替我们问候东室季须是否安好。再问问婴记季，我们和他商量的事怎么样了？定下来没有？还有，代我们向夕阳吕婴、匾里阎诤两家的老人问安，他们的身体还硬朗吧？吕婴、阎诤在军中都无恙，只是没有钱和衣物了，希望家里快点寄过来。惊特别惦记他的新媳妇，不知她一切好吗？新媳妇也要好好照顾老人，别跟老人置气……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2000多年前的故土情深、孝悌之义，至今仍散发着阵阵生命的幽香，深深打动着我的心灵。百姓的喜怒哀乐、人类的温热情感、丰富的社会百态，在方寸简牍间缓缓流动、生生不息。
古人的智慧闪烁着历久弥新的光芒，穿越岁月的长河照耀今天，带给我们重要的借鉴和启迪。伫立梦泽湖畔的我，仿佛看到一幅凝结着厚重历史的画卷正在铺展，一条传承了数千年文明的大路正在延伸……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襄阳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原载于2024年11月20日《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