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芝
朋友新家入住,我带着礼物前去暖屋。这是一套紧凑的三居室,室内装修是极简风,并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倒是那方书屋,被朋友打理得别有一番风味。
书房8平方米左右,是朋友舍弃了杂物间,再挪用了些阳台的空间才换来的。一桌一椅一方几,一灯一人一卷书,简简单单的布置却让人心生宁静。我与朋友随意拿出一本书,就着其中一段一起探讨,甚至争论,末了相视一笑,阳光和书香缓缓流淌,便觉莫逆于心,连身畔的光阴都泛着欢快的涟漪。
中国人素有“书房情怀”。归有光短文《杏花书屋记》中记载了他朋友父亲的一个梦:“尝梦居一室,室旁杏花烂漫,诸子读书其间,声琅然出户外。”父亲将这个梦告诉儿子后,嘱咐道:“他日当建一室,名之为杏花书屋,以志吾梦云。”而笑称书房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梦”的朋友,努力多年后,终于在这住房紧张、经济拮据的年代,有书屋一间。
在古代,书房最常用的字是“斋”。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释称:“斋,戒洁也。”言下之意,斋乃清心洁净之处,而这正是古人读书时所追求和要达到的最高境界——清静雅致,避尘绝俗,一心向学,修身养性。
唐代刘禹锡的书房被称为陋室,但“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又如南宋文学家陆游在《新开小室》诗中说:“并檐开小室,仅可容一几,东为读书窗,初日满窗纸……”新辟这间“仅可容一几”的小书房时,陆游已年逾八旬,但他对小屋相当满意:“窗几穷幽致,图书发古香。”
有书斋,自然少不了对联。书斋对联,因其特有的禀赋而氤氲着浓郁的文化韵味,存储着深厚的精神蕴藉。
清代学者孙星衍在其书斋“岱南阁”中写对联一副:“一窗佳景王维画,四壁青山杜甫诗。”品读之间,似能闻到一股清新脱俗的书香气息,身心舒畅。少年林则徐的书斋对联则更显朴实与深刻:“家少楼台无地起,案余灯火有天知。”无地筑屋,亦可秉烛夜读,以书为伴。
我也有间书屋,虽未能效仿古人备齐书斋楹联,却也尽力向张岱的《梅花书屋》靠拢:“旁广耳室如纱幮,设卧榻”“前后明窗,宝襄西府,渐作绿暗”。然,我虽常居书房办公,电脑之用多矣。身后的书架早已落灰,书柜里的书拥挤不堪,甚至还有很多未拆塑封的新书。如今,书房已沦落成为一个摆设、一种虚饰。
新型的阅读方式固然有趣,但在短暂的满足后,留下的是对内容浅尝辄止的遗憾。几分钟的浏览,或许能概括出文章的主题,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细节、需要反复品味与思考的精髓,却常被忽略。在这个加速向前的时代,“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更显珍贵。
《庄子·养生主》中曾言:“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读书,倘若不能如无厚之刃,深入文字与思想之间的缝隙,捕捉到其中蕴含的天地人万事万物之“有间”,那便如同在死水中泛舟,无法领略到知识的深邃与广阔。
田汉先生的话剧《丽人行》中,资本家的家中也放有一个书柜。他的太太以前爱读书,书架放满了鲁迅先生的书,但几年过后,书架上的书一本也没有了,放满了她各种各样的高跟鞋。想到这里,我也该好好收拾一下我家的书房了。不用再作装饰、不用再添新书,移去赘余杂物、扫去心上浮沉,自有茶香墨韵、书里芳华。
现代社会熙来攘往,有间书屋,无论大小,便有了沉思静悟、安顿心灵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