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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香城都市报

母亲花

日期: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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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1版:花海泉潮       上一篇    下一篇

  母亲离开我时,我已七十二岁零两个月。如今算来,老人家已远去近两载。七十余载岁月里,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金银花与栀子花,骤然想起母亲相伴的那些时光。

  记忆的弦总在不经意间被拨动。昨日与家人友人同往崇阳县大岭村赏野樱,妻的弟妹小陈见着一丛绿藤,随口问我是否为金银花。话音未落,我心头忽地热了,眼泪竟夺眶而出,关于母亲与这两种花的往事,如潮水般漫过脑海。

  最早的片段,该是我两岁多的时候。乡村初夏,田埂旁、水塘边,银白与金黄的金银花向阳簇拥,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光。某个午后,家人都下地去了,母亲哄我午睡,说要去村东茅山头的田埂摘豆角,让我乖乖等她回来。我听话地躺在床上,没等多久,母亲便提着半竹篮豆角进门,右手还攥着一把带叶的金银花。她把花插进旧罐头瓶,倒上半瓶水,又坐到我身边。我抬眼望去,她发间竟也别着一束洁白的金银花,不惹眼,却衬得她格外清新大方。伴着花香与母亲身上的暖意,我沉沉睡去,连梦都是清甜的。

  金银花还未谢尽,栀子花便赶着登场了。比起金银花的淡香,栀子花香更浓郁些,总在端午前后绽满枝头——那是我们盼了许久的时节,只有这时才能吃上猪肉与新麦面馍馍。村里的栀子花长在与茅山头相连的岭山背上,不像金银花守着田埂水塘,它们多开在半山坡的绿意里。每年阴历四月底五月初,母亲总在清晨干活回来时,带回一把带露的栀子花,黄白相间,有的全开,有的半绽,还有的裹着花苞。她总会往发间插一两朵,浓密黑发衬着白皙皮肤,简朴衣衫也掩不住端庄。年轻的父亲扛着农具走在前面,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两人并肩走过田野小路,栀子花香跟着他们飘远,惹得村里人满眼羡慕——谁不赞叹这“村里的秀才”与俊美的母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后来父母搬去城里居住,与我不在同一座城市。那时我忙着工作与家务,又因二老身体尚好,便只在春节或年中接他们来小住。我住的小区栽了不少栀子花,枝叶繁茂,花朵又肥又大。有一年端午,栀子花开得正盛,母亲在院内散步时闻着花香,凑到花前细细打量,迟疑地问我能不能摘几朵——她知道是公共花坛,却实在舍不得这可爱的花。妻子眼明手快,没等母亲说完就摘了一大把。母亲返程时,小心翼翼地把花带回去,插进花瓶里。晚年的母亲少见金银花了,但栀子花香从未断过。妹妹们和母亲一样爱美,又孝顺,每到栀子花开的时节,总会从菜场买来花放在父母住处;母亲遇上机会,也会自己摘些摆在家中。她不再往发间插花,可对这两种花的喜爱,半点没随年岁减少。

  母亲是地道的农家妇女,一字不识,却比我这“知识分子”更懂热爱生活。她朴实、沉稳、洁净的品格,恰如金银花的清甜、栀子花的醇厚。如今再想起这两种花,我总觉得它们是母亲的化身——是开启我记忆的启蒙花,是伴她走过岁月的生命之花,更是我心中永远的“母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