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北岸,四行仓库那堵墙,弹痕至今犹在,如历史之目,凝视着摩肩接踵、举袖成云的路人。走过这里的人们都知慷慨悲歌的“八百壮士”,却鲜有人知晓,“八百壮士” 中竟有 300 多人出自鄂南通城、崇阳、蒲圻三地。数字无言,但在这数字背后,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是鄂南父老子弟的血肉之躯。
史料载明,1937 年 “八一三” 淞沪会战后,通城保安大队一、三两个中队编入驻扎在通城县的湖北保安第五团,一纸命令,调往上海,改编为国民党军第九集团军八十八师二六二旅五二四团一营。开拔途中,又招入崇阳、蒲圻新兵若干名。10月26日,全营官兵452人(对外号称“八百壮士”)在副团长谢晋元中校的率领下,坚守闸北四行仓库,抵御日军进攻。一营官兵在此坚守四夜五天,以伤亡30余人的代价,击退日军数十次进攻,毙敌200余人。经查证,“八百壮士” 中除通城籍 283 人外,还有崇阳籍 94 人、蒲圻籍 47 人。
那时的鄂南,幕阜山环,隽水河绕,善良勤劳的鄂南人民在田畴之间耕读传家,于觥筹之中你来我往,并无跃马横戈之想,更无刀光剑影之虞。但抗战爆发,烽烟南逼,蕞尔小城失却了往日的宁静,拖入到战火硝烟之中。保安第五团东去上海,说来不过一纸军令,实则将该团所有鄂南儿郎系于国家存亡之一发,托于保家卫国之大任。他们走时,或与老母泣别,或与妻儿执手,都以为不过三五月便可凯旋。岂料此一去,竟多半作了他乡之人,更有烈士化作了苏州河畔不归之魂!
壮士中,有一个叫卢鸿信的兵,来自通城沙堆。在部队入守四行仓库时,他和三名战友争得殿后任务,每人手持一挺机枪,阻住了数以千计的日军进攻,掩护部队入守四行仓库。3连连长石美豪,原是通城保安大队一中队中队长。战斗中,他被反弹回来的水泥块砸中脸部,血流满面。他只用毛巾简单包扎,便继续指挥全连战斗。不久,他的脸颊又被机枪子弹击穿,血流如注。营长杨瑞符命令他离开阵地暂行休整,但他就是不肯,直到被战友强行拖出阵地。
战事最酣时,一战士身缚手榴弹,自高楼跃下,与敌俱亡。后人考证,他叫田际钿,蒲圻中伙铺人。电影《八佰》真实再现了这一幕。然当是时,跃下者岂止一人?舍身炸敌者,又岂乏鄂南子弟?他们的名字,被时光磨蚀得多已湮没,惟余“通城”“崇阳”“蒲圻”几字,清晰地印在花名册上。他们的血,流入苏州河,与各地抗日儿郎之血相混,已分不出彼此了。
撤离四行仓库后,“八百壮士”在公共租界羁留近4年。此间通城籍战士吴祖德在护旗行动中壮烈牺牲,是著名的“护旗四烈士”之一。孤军营里,他们南望故乡,山万重,水万重,消息断绝,惟有梦中得见亲人颜面。此种况味,何其惨怛!
及至战后,生还者寥寥。他们的故事,遂慢慢隐入鄂南山地的晨雾暮霭之中,几至湮灭。虽市廛间人声熙攘,俨然太平景象,但当问及“八百壮士”,却知晓者寥寥,大多语焉不详,记忆已如残旧蛛网,风吹即破。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始修《通城县志》,又得原咸宁师专丁一教授团队的挖掘,“八百壮士”中鄂南籍官兵居半的史实才得以公之于世,为世人所知。“八百壮士” 的事迹虽只是中国抗战洪流中的一朵浪花。然而正是这亿万涟漪汇成的洪波,聚成了淹没日本侵略者的滔天巨浪。他们之名虽晦,其功不灭。试看咸宁今日,街巷祥和,田禾丰茂,学子喧笑于途,商贾辐辏于市。这般景象,不正是先烈鲜血所浇灌出的花果?
苏州河波浪,早已熔尽英雄血;咸宁幕阜山,依然护佑忠烈魂。四行仓库墙上弹痕累累,如一部无字史书,而鄂南子弟的事迹,便是其中最深沉的注脚。八百壮士之名,不仅仅是鄂南之抗战符号,而是中华民族不屈精神之缩影。
惟愿咸宁后人,勿忘此凝重符号;更愿天下诸人,熟知“八百壮士”中,有鄂南子弟曾以血肉筑我长城。是抗战,让异乡缔结血脉联结;是历史,让不朽的抗战精神代代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