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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2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香城都市报

我心寂静

日期: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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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1版:花海泉潮       上一篇    下一篇

■郑安国

  寂静有别于寂寞,这是无疑的,寂静指听觉,指周围环境,而寂寞则指感觉,属心灵部分。不过,在寂静中往往能够体味寂寞心情,寂寞的感受却不一定来自于寂静,许多时候,在喧嚣里,在人海中,尤能感觉这寂寞的滋味。寂静宜于清修与休憩,寂寞宜于独享,人在寂寞中最能体察自己的心灵世界也最能感应周围的世界,如果寂寞又加上寂静之境,则庶几近乎人生的大境界了。

  论及寂静,我以为金圣叹有一首题为《野庙》的诗写得最绝:“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半窗关夜雨,四壁挂僧衣。”在一片沉寂之中,野庙里只有四壁的僧衣静如夜色,只有飞虫于佛面悄行,这简直就是一种枯寂。金圣叹写这首诗时,心境一定如荒郊古井,意识里全然是一片无声无息的禅境佛境,好在尚有“夜雨”与飞虫做伴,否则夜宿野庙会精神崩溃的。大凡寂静之境在红尘中难以觅得,故而古人笔下总将它与深山或老刹联系,如王维名句:“鸟鸣山更幽”“空山人语响”。空山人语,鸟鸣幽谷,自是寂静空幽之至,这等境界,令人身心愉悦。王维喜登山,诗画入神,在他活着的时候可谓十分得意,寻幽是余兴,是一种心理上的调节,钟鸣鼎食,朝歌暮舞,未免富贵俗艳有余而幽雅不足,所以去空山听听鸟叫,临水发发感喟,应算人生一境。而金圣叹却只能在枯寂中抚摸自己的伤口,他是有着一腔忧患意识的。故虽都写寂静,心境却不一样,寂静的味道也不一样,空山闻鸟语,静而且美;“四壁挂僧衣”却是寂而不祥了。写其寂静,抒己寂寞,字里行间均可体味。

  记得贾岛也有一句诗,甚为有名,即“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写的也是一片寂静之境。夜深人静,明月如霜,鸟也睡了,只有孤独的一个和尚在敲着月照的寂寂山门。虽是大寂静,却未免失了一种心绪,不似金圣叹的枯寂也不如王维的静美,有点为写寂静而寂静了,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心境的映照。倒是“落叶满长安”名句,却道尽了秋天萧索寂静的大境界,在意境上苍凉沉郁,几乎让人感到一个偌大长安只余满城如蝶的黄叶,唯冷寒的秋风一阵阵刮过,不见人迹。这闹世中的大萧索大寂静,见出诗人悲凉的内心,便很让人震撼了。

  但写寂静最为杰出的,我以为要算张若虚,因为他的《春江花月夜》诗,流传后世,那种寂静悠远,那种空灵伤感,堪谓绝响,旷古无后。以其诗谱曲的古筝曲,更是于寂静中听出伤怀,于悠远中听出心的颤音。春江夜月,万簌皆杳,一人独立江畔,伤怀古今,感喟生死,宇宙恒久,人生无常,是以胜过金圣叹、王维、贾岛多多,应无异议了。

  历代文人似乎对寂静之境有所偏爱,所以有数不胜数的诗文都对它有着描述。陶渊明好静,静中饮酒采菊或读书,他认为“此中有真谛,欲辩已忘言”。静境于雅士高人、诗豪墨客,似乎都有陶渊明这种体味,喜静不喜动,于静中取动,抵掌观心,独享寂寞,顿悟平生,冥思禅意,回望从前……寂静中的人生,是可以让心灵出尘优游、神驰八极的。在寂静中求得一种心情,求得一种完美,求得一种超越与觉悟。

  寂寞似乎也有寂静这种功能,但寂寞许多时候却令人难堪。寂静总是让人愉快,并且让心清醒。寂静是供人休憩的有形无声的驿站。人许多时候都厌恶喧哗和噪嚣,厌恶那种声色犬马,甚至虚应故事的应酬,灯红酒绿之后,奔波红尘之后,大抵想寻找一处寂静且优美的所在,休息疲惫的肉体与灵魂,只有在寂静里,人才会忽然找回自我。

  寂静或寂寞的人生,都非我们所求,一种是时空一种是心情,我们的人生原本是无所不包或什么也没有包涵,生与死只是形式,喜怒哀乐才是内涵。但什么才是真正为我们心灵所需的寂静的空间呢?张若虚描述的?还是王维、贾岛或陶渊明式的?

  我似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