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当一位北大教授成为24小时照护者》一文刷屏,讲述者是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胡泳,他讲了一个自己照护失能父母的故事——父亲以96岁高龄过世未久,母亲今年85岁,患有重度阿尔茨海默病。文章之所以引发大家的共鸣,是因为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照顾失能老人几乎是所有中国人的必经之路。
胡泳在文章中说道:“今天你可能风华正茂,但是你早晚都会遇到”,他认为世界上只有四种人:曾经是照护者的人,现在是照护者的人,即将成为照护者的人,以及需要照护者的人。
【事件】
从事业有成专业人士
变成全天候护理人员
“作为一个50多岁的人,我此前没有料想到的一个困境是,这个年龄的人,完全有可能从一位事业有成的专业人士变成全天候护理人员。”胡泳说。
胡泳父亲以96岁高龄过世未久,母亲今年85岁,患有重度阿尔茨海默病,孩子未成年,本人处于事业巅峰期。过去三年多,照护父母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原本的学术工作和个人生活遭到切割、压缩,并轨到“换尿布、擦屎擦尿、洗澡、洗床单、做饭的自动化程序里”。
胡泳在文中讲述了照护失能父母的艰难、无奈,甚至情绪崩溃、绝望:
当你身处人生盛年,拥有智慧、事业、家庭和现代生活方式,忽然间,你被每天强制劳动9小时,包括但不限于:制作软质食物,喂饭,清理地板痰渍,将打翻物品归位,洗澡、擦拭、换尿布,换洗内外衣物、换洗床单被褥,陪玩陪聊,跑医院,喂药……
你昼夜颠倒,你提心吊胆,你面对意外、面对破坏,面对毫无理性的怒气和敌意。你每天的核心挑战是抓住排泄时机,行动必须精准,差之毫厘,意味着加倍的擦拭、清理、换洗。更不走运的日子里,当你做这一切时,对方在玩屎。
你出于反哺之情接下这项工作时,未料到被改变的将是你的整个生命状况。生活变成了纯粹的耐力问题,以及和绝望对抗的心理问题。你将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做这个,数年如一日地做这个。你将时时刻刻在生活、工作和照护之间寻求平衡,在做自己和做个孝子之间寻求平衡。不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越来越被困在父母身上动弹不得。
想把父母送到养老院
但无奈母亲不同意
日复一日的辛勤照护,以及生活、工作的巨大改变,让胡泳非常挣扎,“你怎么平衡?所以一开始,我动了把父母送到养老院的念头。”
胡泳喜欢上一个可以搭乘地铁到达的养老院,环境也不错,带父母去看了,医生也聊了。回来以后开家庭会,结果是父亲愿意去,但母亲不同意。
老人有老人的心理。如果有亲人环绕在身边,对他们来讲是更舒服的环境。养老院几乎不可能完全按照老人的需求来设定。它有一整套机构的规矩,不然没法运行。但是老人就会受到很多的限制。
养老院首先要评估老人的健康状态。生活能自理的,放在自理区;其次叫半自理区;不能自理了,由护工管着。你在这里头,很容易心情不好。这是人生的单行道,只会越走越荒凉。某一天,突然有一个人不见了,他挪到别的区了。最后的结果,每个人都知道会去哪儿。
从人性化的角度来说,在家养老肯定好于去养老院。但为什么还要去养老院?因为在家养老,有太多的负担是照护者承受不了的,照护者有自己的困难。
胡泳说,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病变得严重了,“我可以轻松地把她送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记忆丧失到这种程度,对周围的世界已经没有反应,进入到陌生的环境里会怎么样。有一个常年在养老院里工作的看护说,那些病人不仅仅在等待死亡,并且每天都在受折磨,自身病痛和外界的折磨,特别是老年痴呆患者。所以我愿意看着她,哪怕苦或者累。过去我觉得送养老院是对的,现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是不对的。我没有动摇过”。
社会需要很大认知转变
在各方各面有一个规划
胡泳认为,这个世界是不适合老人居住的,我们的世界主要是为青年人设计的。例如,盲道走走就断了,就被占了。各种各样的地方都有台阶,没有缓坡,甚至有的地方本来是通的,却要人为地立个栏杆。厕所有台阶,是蹲坑,腰腿不便的,要去上厕所就费劲了。社区卫生中心不少的地方没有实现无障碍通行,或者没电梯。“我和我哥两个人把我妈的轮椅抬上二楼做检查”。你会发现周围是一个充满了老年人的世界,而老年人寸步难行。
对老人真正的关爱,是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这个行动不仅是物理上的,也是虚拟空间里的。现实当中空间的适老化,不仅需要及时改造,而且在设计的时候就把适老化设计进去。
“今天你可能风华正茂,但是你早晚都会遇到。”胡泳说,世界上只有四种人:曾经是照护者的人,现在是照护者的人,即将成为照护者的人,以及需要照护者的人。
他认为,社会需要很大的认知转变,在此刻所有的趋势性变化中,最致命的就是人口结构——中国已经进入到老龄化社会了。处境更严酷的将是下一代照护者——独生子女一代。
长期的家庭照顾需要体力和情感的储备,更不用说沉重的经济负担。要未雨绸缪,做好心理、金钱、生活方式上的准备,在各方各面有一个规划。
眼下,或许多数的年轻人尚未能察觉到照料之苦,但随着父母年纪渐长,如上文所说的照料困境将不可避免地袭来。
【数据】
照顾老人并不容易
每天付出近4个小时
按照联合国标准,中国在2021年就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65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超过14%。
要照护一名65岁老人,意味着什么?
北京大学开展的中国老年人健康长寿影响因素调查(CLHLS)的数据显示,平均而言,一名65—70岁的老年人需要家人每周约25.97小时的照料时间,即家庭成员每天需要为照料每位老人投入3.7小时。而年岁越长,需要照料的时间也越长。
比如,洗澡是老人最需要帮助的基本生活需求——高达2.8%的受访老人需要他人帮忙,但其中近七成的人完全无法自己洗澡。老人洗浴之困,一直是庞大却隐秘的角落。助浴师唐博在接受采访时说,他曾服务的一位老人在患脑梗后行动不便,老伴、女儿都抬不动老人到卫生间淋浴,只能用毛巾给他擦身,而这个老人就一直困在“黏糊糊”的身体里。
除了基本生活需求,一些功能性的生活需求也是老人的难题。其中,有四成的老人完全无法独立乘坐公共交通出行,而像提起10斤重的东西、连续走2公里路等体力活动,每项都有超过三成的老人无法做到。
在胡泳的日常生活中,照顾老人最难的是排便问题——母亲是阿尔茨海默病重度患者,她不清楚自己应该要大便还是小便,因此胡泳每天都追问要不要尿尿、大便。“屋子内常年弥漫一股屎尿味,而这就是人生真实的味道。”这位北大教授在文中写道。
照顾老人考验人心,因为十分漫长。人生真实的味道,往往可能要持续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博士后张立龙在2017年发表的一篇论文显示,65—67岁老年人的平均余寿约为16.04年,这16年可以被划分成四个阶段——10.11年的预期完全自理、4.42年的轻度失能、0.88年的中度失能、0.63年的重度失能。
照护与被照护,这是永远也逃不掉的两个身份,而在独生子女家庭,这种负担将更重。
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末,国内60岁及以上老年人达2.8亿,其中失能老年人数大约有4400万。
如何建立适老化的社会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命题。正如胡泳在文中提到的,老龄化社会已经来临,“我们这个新社会的品质,很大程度将取决于那些无法照顾自己的老年人被照顾的程度有多好”。
综合《文汇报》、《华商报》、澎湃新闻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