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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潍坊晚报

从旷野吹来的风

日期: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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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15版:心悦诚评       上一篇    下一篇

  □傅彩霞
  读彝族作家包倬的短篇小说集《十寻》,眼前总浮现这样的场景:他站在喧嚣的人群里,用低沉的声音唱起大凉山的歌,那旋律仿佛旷野的风,裹挟着砂砾的粗粝,翻卷着草茎的波浪,潜藏着深情的告白。
  《十寻》辑录了包倬近年创作的10部短篇小说精粹,他的笔触饱蘸着揭露真相与批评现实,在冷峻克制中暗藏锋芒,以手术刀般的精准剖开生活的茧房,那些被生活碾压的灵魂在他的文字里挣扎复活,那些在时光里丢失的温情、记忆断层处碎裂的片段、困局中亟待打捞的希望,都在命运的迷津里匍匐摸索,引领读者穿越旷野的风,踏上了一场跨越现实与自我反思的精神远征。
  《红妆》追忆了“我”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故事。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使施了魔法的化妆,也无法掩盖祖孙俩的面容与人生底色。读到小说的结尾,宛如“四弦一声如裂帛”,读者的心被绞成碎片,在文字的漩涡里徒劳地翻滚。包倬的厉害之处在于,他让读者在窒息般的疼痛中,看见废墟里开出的尊严之花。
  小说集里有三篇“快乐系列”小说。表面上,大家都在高呼“生日快乐”“圣诞快乐”“新婚快乐”,唯有当事人在默默承受被祝福灼伤的痛苦、孤独与寂寞。假装快乐的背后,是内心深处的无奈与挣扎。当回村的朱丽摆设的30岁生日宴,一个村民也没来;当老莫穿着不合身的西服从乡村奔赴城市参加末末的婚礼,当祝福声沦为表演和背景,个体的疼痛便成了沉默的海啸,这种撕裂的疼痛感比直接的苦难更具穿透力。小说把表面的快乐和世俗的祝福折射成冰冷的光,让我们看见“快乐”标签下藏着一座孤独苦涩的冰山。
  在《亲爱的困兽》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小说讲述了平凡人的坚强不屈。马小明和周虹是一对从农村逃离的情侣,在城市里四处碰壁受伤,但他们用“活得像个巨人”的人生信念,点燃活着的曙光。
  小说结构的魔法属于深谙小说之道的作家。《天空之镜》的精妙在于双重镜像的构建,犹如镜像里的命运循环。出走迷路的一对孩童与深夜逃亡的一对青年男女,既是现实的对照,也是时间的隐喻。挡路的恶狗不仅是前进的障碍,更是贯穿人生的困局象征,青年男女冒险送两个孩子回家的善举,则是一种救赎,将人性的微光折射成最璀璨的星河,在生死边缘绽放出心灵的光芒。
  《十寻》有着超乎现实的沉郁特质与精神沧桑,如十把重锤敲击心弦,让灵魂在震颤中听见生命的回声。包倬的创作轨迹是从故乡阿尼卡的群山出发,背着彝族文化的月琴流浪世界,最终在文字的荒原上重返精神原乡。
  人生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探寻之旅,我们在烟火与荆棘间寻找平衡,在破碎与重构中看见微光,在永恒与刹那间领悟真谛。包倬的“寻找”从来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折返,而是一场穿越现实与心灵的冒险。他在都市的钢铁森林里探索人性的幽微,在故乡的民俗记忆中救赎失落的文明,在虚构的文学王国里反省时代的精神困境。他笔下的那些人物,都是他试图在荒诞的生存图景中捕捉真实的心跳,而贯穿这一切的,是他如“旷野的风”般的创作意志:粗粝中带着赤诚,呼啸中藏着温柔。这风从阿尼卡的山岗掠过,吹开读者的心灵,让我们看见被掩盖的生存真相,又在文字的旷野上折返,将人生旅途中收集的星光,重新洒回故乡的那片土地。
  曲卷长发掩盖不住包倬探照灯般的眼睛,他用这双眼睛凝视世界,洞察小人物的生存之难,以悲悯情怀注视着他们,他与他们心神合一,气脉相通,仿佛就是行走于他们内部的一员。
  包倬的短篇小说凌厉峻拔,有现实,有独见,有深意,犹如旷野的风,自由、探索、冒险,这些特质让他呼啸而来,引领我们穿越现实的荆棘,飞向精神的旷野,让他超越事物的表面,直抵本质。他站在了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的巅峰,发出独特的声音:“文学是人类心灵的火光,作家是擎火者。抱定文学的信心和生活的烈焰,在奔跑中化身为一道文学之光,照亮世人,这是写作者的使命。”
  今夜,秋风掠过,将星斗吹成碎银铺满荒原。那是包倬用文字驯服的风,裹挟着砂砾与草茎,在我的心底播种下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叫“清醒”,叫“尊严”。文学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让每一个在尘埃里跋涉的灵魂,都能听见旷野里的风声,也能看见自己心中未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