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丽
暑天的日头把院子晒得发烫,那架丝瓜便成了院里唯一的荫凉。竹杆搭的架子早被藤蔓缠得找不着原样,去年的枯竹在新绿里若隐若现,像老人青筋暴起的手,托着一架蓬蓬勃勃的生机,也洒下一片清凉的绿荫。
我总疑心丝瓜是懂人心的。春末时撒下的籽,不过半月就顶破了土,芽尖怯生生地探着,像刚睡醒的娃子。没等我搭好竹架,它们已顺着墙根往上爬,触须在空中乱舞,碰到什么就死死缠住,哪怕是晒衣绳上的布条,也能绕出个漂亮的圈。
入了伏,藤蔓便疯了似地长,一夜就漫过了竹架顶。巴掌大的叶子边缘微卷,像被人用指尖轻轻捻过。新叶是嫩得能掐出水的绿,裹着层细绒毛;老叶则深些,绿得发沉,叶脉在叶背上凸起,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风过时,叶子哗哗响,倒像是架下藏了一汪泉,正汩汩地淌。
花是后半夜开的。清晨去摘菜,总能撞见几朵嫩黄的花趴在叶上,花瓣上沾着露水,一碰就颤巍巍的。蜜蜂来得比我早,钻进花心里不出来,翅膀振得嗡嗡响,把花香都震得四处飘。到了傍晚,花瓣就卷了边,像被晒蔫的纸,可第二天一早,又会有新的黄花撑开裙摆。
丝瓜是藏不住的。刚结的小瓜不过指节长,青中带点乳白,躲在叶底,羞答答的,生怕被人瞧见。过几日便按捺不住,直直地垂下来,有的笔挺,像绿玉簪;有的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了的辫子。竹篱笆被坠得咯吱响,倒像是它们在悄悄说着话。母亲总说,丝瓜要趁嫩摘,老了就只能做洗碗布了。可我偏爱看那些长老的丝瓜,皮上起了皱,像饱经风霜的脸,挂在架上晃啊晃,能晃到深秋。
祖母爱在架下做针线。她搬个小马扎坐着,手里纳着鞋底,线穿过布面,拉出细细的声响。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上,也落在丝瓜上,把两者都镀上层暖光。“这瓜呀,性凉。”她眯着眼看我,“天越热,长得越欢实。”说罢摘条最直的,用井水湃了,切丝炒鸡蛋,青绿配着金黄,盛在粗瓷碗里,筷子一挑,满是清清爽爽的香。
我们搬着小桌在架下吃饭,叶子上的水珠滴下来,偶尔落在碗里,溅起一点凉意。弟弟盯着架上的丝瓜问:“姐姐,它们会一直长到天上去吗?”我抬头看,藤蔓正顺着院墙往屋顶爬,那细细的触须在空中轻轻摇晃,像谁伸出的手,要去够天上的云,那张牙舞爪的架势没准真能爬到天上去呢。
这架丝瓜,就这么守着院子,守着一个个热得发蔫的午后,守着蝉鸣里慢慢拉长的影子。它不声不响地长,不声不响地结,把清凉藏在叶子底下,藏在垂着的瓜里,藏在每一缕穿过架下的风里。或许草木都比人懂生活,知道该往哪儿使劲,该在哪儿歇脚。就像这丝瓜,攀着竹架往上走,却不忘把荫凉留给底下的人。日子再热,有这么一架绿在院里,心就凉丝丝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