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奉俊
孩时,一到了入秋季节,家中小院里那些原本爬架攀墙、绿意丰盈的瓜菜渐渐塌了身子,垂下脑袋,不再有往日昂扬帅气的神采。每到此时,母亲总会翻着枝叶,拣选出藏在叶片深处的最后一茬菜。紧接其后,父亲便将四处攀缘缠绕的藤蔓清理干净。当母亲将最后一茬菜洗净、切好、晾晒完毕之后,小院的秋季便进入了尾声。
我童年时代的山村,夏季总能吃上各种时令蔬菜。进入秋季后,所谓的新鲜蔬菜,就只有白菜、萝卜、土豆、山药了。为了节约开销,以确保严冬一家人能有菜吃,秋储冬菜就成了家乡人越冬生活的责任与担当。
对于冬菜的储存,母亲总有细致全面的打算。黄瓜最先成熟,待到黄瓜挂满藤蔓,全家人食而有余时,母亲便会及时地将成熟的黄瓜摘下,切成厚薄均匀的黄瓜片儿,晾晒风干以备冬吃。豆角、芸豆产量极高且生命周期长,母亲也会将多余的一部分焯水晾晒,一部分腌制,一部分趁鲜切丝风干也备冬用。圆润肉实的紫茄子一茬接着一茬,最是丰产,母亲同样把它们切成半圆的薄片晾晒,一个个红彤彤的辣椒也会被母亲用线穿成长串,似火红的花环,挂在墙壁上,啥时吃用,揪上几个。
我围绕在母亲身旁,手不时地摆弄着这些菜,母亲看到了,便让我负责定时翻菜。不几天,日头下的它们,都由原先的汁水淋漓变成了干瘪萎缩,原本满满当当覆盖在提篮里的芸豆丝,晒干后,全然失去原来你拥我挤的模样,用手一抓,轻飘飘的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父亲早就在小菜园里挖好了地窖,它正是白菜、土豆、萝卜等蔬菜储藏的栖身之处。父亲告诉我,它们将在这个地窖里,越过漫长严寒的冬季。我看见父亲将土豆和萝卜整齐排放在里面。心想,土豆和萝卜定是上了父亲的当,以为自己依然长在地里呢。
最难忘的一次,是在深秋的一个傍晚,我们冒着雪去菜园抢收白菜。我和父母亲推着单轮车,行走在寂静寒冷的田野上,细密飘舞的雪如盐粒般簌簌落在我们身上,也打在白菜上,满地的白菜又圆又白。我抱着它们,感受到它们的坚实饱满。父亲把白菜装满了车,望着堆成小山似的过冬菜,乐哈哈地笑了,父亲的笑声中洋溢着飞雪寒天也都无法掩盖的丰收喜悦。
等到了冬日里,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外面天寒路滑,一家人只好围在火炉旁取暖。闲不住的母亲,便寻出晒好的青菜丝,抓上一把放入温水中。约有半个时辰,我便看到被水浸泡过的青菜丝,如同冬眠中的生灵伸了个懒腰,身姿竟然膨胀了起来,曾经灰淡似无生息的干菜皆泛起丝丝绿意,仿佛灵魂回归,又获得了新生。
炉火正旺,母亲便将泡好的青菜与切好的鲜肉一同放进铁锅里,片刻后,父亲掀开锅盖,摘几个挂在墙上的干辣椒,洗净切段后放进锅里,顿时满屋子弥漫起令人生津的香味。
如今,我的背包里装满了母亲塞了又塞的萝卜干、芸豆丝、茄子条、干黄瓜片儿……我背着它们踏上了回城的路,像背着故乡的整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