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利
站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展柜前,看着自己的几件内画油画作品被柔和的灯光包裹,耳边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赞叹声,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切的感觉。作为土生土长的博山人,我从未想过,这门在方寸瓶内勾勒乾坤的手艺,竟然有一天能走进国博的殿堂,让更多人看见淄博琉璃的千年流光。
淄博琉璃的根,深扎在齐鲁大地的文脉里。这片土地孕育的不仅是流光溢彩的器物,更是代代相传的匠心。
在琳琅满目的琉璃技艺中,内画无疑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一项。一百多年前,内画技艺传入博山,经过五代传人的钻研革新,从最初的简单纹饰到如今的复杂构图,从传统水墨到中西融合的油画技法,这门手艺早已成为博山的文化名片。我所专注的内画油画,正是在传统基础上的突破,用特制的弯笔在透明瓶体内,以油画的色彩和光影,绘制出立体生动的画面。
为让观众充分感受淄博琉璃的魅力与风采,国博将原本两个月展期的“琉光璃彩——淄博琉璃艺术展”延长至四个月,并让我与另一位内画艺术大师轮流在每个周末为观众进行现场展示讲解。
展示期间,最让我动容的,是观众们从疑惑到惊叹的眼神转变。不少人初见内画瓶,总会绕着展柜反复打量:“这画是贴上去的吧?”“瓶口这么小,手怎么伸进去?”每当这时,我都会拿起工具,在展示台前演示反手作画的过程。
当纤细的笔杆从豆大的瓶口探入,在瓶壁内侧勾勒出第一道线条时,人群里总会响起低低的惊呼。有位戴眼镜的老先生在我的展示台前驻足良久,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手腕得练多长时间才能这么稳?”我笑着告诉他,仅仅做到手腕悬空不抖不颤,就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至于作品的布局、技法等,则是要活到老学到老。老先生听后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展示活动中,一位年近七旬的女士让我印象深刻。她年轻时是美术老师,退休后一直想学习内画,却总觉得“年纪大了学不会”。在我的鼓励下,她鼓起勇气坐在展台前。老人的手抖得厉害,第一次握笔时,笔尖在瓶壁上划出了歪歪扭扭的线条。我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练习控笔的力度,告诉她:“内画不怕慢,就怕断。就像人生,稳住了就能画出好风景。”一个小时后,当老人看着瓶内那朵自己画的梅花时,激动得像个孩子:“我真的做到了!”
一位母亲带着十岁的儿子观看我的演示,当我几笔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图案后,孩子惊奇地张大嘴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拿出一个素白的小鼻烟壶,递给他一支特制的细笔说:“要不要试试在里面画朵小花?”男孩犹豫了一下,接过笔,我握着他的手,引导着从瓶口探入。当第一抹色彩在瓶内晕开时,他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我们一起完成了一朵简单的向日葵,男孩捧着鼻烟壶,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内画不仅是一门技艺,更是一座连接心灵的桥梁。
展台前的热闹,也引来了全国各地家长的关注。他们看着我在瓶内运笔自如,又瞧见孩子们眼中闪烁的好奇,纷纷围拢过来打听学习的门路。有位母亲一边用手机拍下我作画的视频,一边轻声和身旁的丈夫商量:“你看这手艺多精妙,让孩子学学,既能磨性子,又能接触传统文化,多好。”还有几位家长特意留下我的微信,说近期就带孩子去博山,想让他们亲身体验这瓶内乾坤的奇妙。看着他们认真的神情,我忽然觉得,这门手艺的传承,正在这些细碎的交流里,悄悄铺就新的路径。
这些天,展台前的留言本上写满了观众的心声,“原来指尖真的能在瓶内跳舞”“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功夫”……每当看到这些文字,我都会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内画的秘诀,不在手上,而在心里。”一百多年的传承,五代人的坚守,让这门手艺从博山的小作坊走进了国家博物馆,靠的正是这份藏在笔墨里的匠心。
夕阳透过国博的玻璃窗,洒在展台的琉璃瓶上,折射出斑斓的光影。我知道,这场展览终有落幕的一天,但那些在瓶内绽放的色彩,那些因内画而联结的笑容,会像种子一样,在更多人心里生根发芽。我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画笔,让淄博琉璃的光芒,在时光里继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