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玲
朋友送来一瓶晶莹剔透的枣花蜂蜜。打开盖子，用汤匙舀起，蜜丝越拉越长，在晨光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舌尖轻轻一接，那香甜立刻浸润到喉咙，甜得喉头微微发颤。舌尖上的甜还未消融，儿时的回忆便浮现在眼前。
记得六岁那年，父亲下班回来，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是金黄透亮的东西，像被阳光烫染的云。父亲用筷子蘸了一点让我尝：“啥味道？”
“又香又甜，这是啥？”
父亲指着院子里的枣树，问我有没有看到上面的小花，说这是枣花蜂蜜，是蜜蜂从枣花上采来的。我仰着头，踮着脚，在树下转来转去，可那些小花藏在绿叶间，像害羞的孩子，怎么也不肯轻易露面。于是，我努力地向上爬，想要到树上去摘花，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爬不上去。父亲笑了，托着我的腋下把我放到一个树杈上：“别看花小，香着呢。”
我高兴地坐在树上手舞足蹈，枣花的香气直沁心脾。第一次上树，别提有多开心了。那些小花，绿中带黄，像是被谁耐心细致地裁剪出的五角星，小得可爱而又精致。细细看去，每朵小花中心，几根纤细的花蕊怯怯地探出，顶着更小一点的黄点镶嵌在星的中央，在阳光下，透着灵气。我轻轻摘下一朵，放在舌尖上品咂，可除了微微的涩，什么甜味也没有。父亲说：“傻孩子，花蜜是蜜蜂辛勤酿造的，不是花直接给的。”我又偷偷地摘了好多撒在头上，发间沾满碎花，一摇头就像下起星星雨，开心极了。
后来，我常常站在枣树下，看蜜蜂嗡嗡地钻进花心，身上沾满金色的花粉。它们忙忙碌碌，从这朵飞到那朵，把甜味一点点攒起来。
枣花开时，整个村庄都浸在甜香里。那香气不似槐花般清冽，也不似荆花那样浓烈，而是带着阳光晒透的暖意。它不开放在花枝招展的春天，不跟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争奇斗艳。枣花啊，它就是个实在的主儿，朴实无华，不图虚名，守着自个儿的那点甜，芬芳四溢。
就像我的父亲，一生的话不多，没有豪言壮语，只是兢兢业业，把言语都化作了脚下的路、手上的茧，像这细密无声的花簇，开在生活的枝叶间。
如今，枣树仍在，枣花依旧按时绽放芬芳。我尝到的每一口枣花蜜，都带着那年树杈上漏下的阳光，澄澈，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