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发堂
大山怀揣小村,一个石头的王国。村民世世代代,从山上车推、肩扛,千方百计弄来山石,垒房、垒院、垒桥,垒出一个美丽的古村落。
祖祖辈辈,乡亲依恋大山,在大山怀里开垦耕种,习惯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习惯了与世无争、豆棚瓜架的田园生计。
家乡的山,名不见经传,但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独有韵味。走向大山,像走向父亲的怀抱一样,因为大山承载了我童年的欢乐,包容了我儿时的叛逆。
沿村东山路拾级而上,可登顶黑山。之前没有通往山外的公路,这是唯一一条进城的山路,瓜果梨桃经此被村民挑往几十里外的县城,再由城里换回维系日子的生活用品。
上山过程惬意,粗布鞋底叩响石级,享受一步一高度、一步一风景的快感,不觉间置身黑山南侧的愚公庵。山垭呈天然的下弦弧,那棵历经数百年沧桑的老流苏树像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伫立在山垭的中央,守望着你的前行。那座早已拆毁多年的古庙,只留一些巨石沉默着,像一本已翻篇的厚重的古书。
沿岩石间山径前行,过一山巅,便是黑山顶峰。此山因山石呈黑褐色,取名黑山。在黑山的顶峰,可以俯瞰小村全景。山顶黑褐色的巨石上,镶嵌着一个铁制的有字码标记的东西,有人说是飞机的航向标。日常里,的确也经常会看到有飞机从这上方的高空轰鸣而过,至于这铁标的功能用途,我也不去刨根问底,只是蹲着审视一会儿,用手摸上一摸,留一份悬念和奥妙给了岁月。
在这黑山顶峰,也可以尽情观赏两侧山坡上的梯田。石堰层层叠叠,沿山势优雅地划了数不清的弧,从那深深的谷底,一直排列到山顶,但凡有土的地儿,人们都围堰屯土,从不浪费。凝望这些无数石堰屯起的梯田,像岁月的年轮,每一层田埂都承载着祖辈的汗水,在时光里长成了大地最坚实的记忆。黑山顶上,松柏苍翠,山风掠过,穿越松柏林的声音清爽治愈。
不远的东北方,猴子山惟妙惟肖,巉岩嶙峋,像极了猴子放荡不羁的模样。村里人习惯叫它南石猴,因为遥遥相对的北边,也有一猴子样的山峰,那座山则叫北石猴了。将那些山峰怪石细细琢磨,找个角度,开启思维,就会发现它们呈现不一样的风景。例如,那水泉峪山顶一处悬崖峭壁,叫阎王鼻子,仅听这个名字已令人毛骨悚然,斗胆去它鼻梁上站上一站,凉风习习,洗得褪了色的蓝色粗布褂子,早已被冷汗浸湿,着实不敢多逗留片刻。慌乱中,蹬落一块山石,那山石顺势而下,发出跌宕的碰撞声。那声音像一种激励,像是身处险境、直面挑战时,心底涌出的对噩运险途的抗争,是撕心裂肺又发自内心的呐喊。
在翠柏林的边缘,开满山花的草丛下,有一种萤石,乳白色质地上点缀着紫红色。这种石头用火镰一蹭,会蹭出一串星星似的火花。儿时的我和小伙伴们不止一次攀登到这里,捡石头回家。经验告诉我们这些小孩子,捡火石要选棱角多的,容易把玩。没有火镰,我们就缠着大人们弄回半截钢锯条,傍黑天时,用钢锯条一个劲地蹭萤石,串串火花飞飞扬扬,不亚于过年时燃放的烟花,总会点燃童年的欢乐。
一路沿山巅向北,过几个山头则是小有名气的挂船撅,于山巅上突兀而出,高二十余米,顶部有一铁环。传说,远古时这里四面环海,那环则用来挂船。因为那柱一样的山陡峭凶险,石头常年风化,所以我只是围之转一圈,仰望一下而已。向四面八方瞭望一番,可见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绵绵群山,再想象远古时期这里四面环海的辽阔和浩渺,让我不由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在挂船撅东侧则是一大幽谷,名叫九洞峪。群峰围成幽谷,北面有一窄小山口进入,谷内也是梯田层层。有几个洞穴在半山陡峭处。其中有一山洞,垂直向下,站洞边往里扔一石块,叮叮咚咚声由近而远,由大而小,无人敢下,不知其深浅。而另一洞穴,我曾壮胆跟随本家一位叔叔钻过一回。我们先匍匐挤进,里面可站立行走,只见洞内怪石嶙峋,若干只蝙蝠吊挂在上面,呲着牙奸笑着,怪瘆得慌,便匆忙逃出罢了。
这九洞峪的山因涧深而别具一格,山势彰显雄壮陡峭,奇特而秀美。置身深谷间,犹似身居巍巍太行之中的恢弘气势,叹为观止。有一处山石造型奇葩,笔直的山崖几十米高,似斧劈而成,崖顶有一巨形石板探出,大有游龙探海之气魄,其形酷似舌样,家乡人称之为“馋老婆舌头”,薄薄长长,活灵活现。至于馋个什么,我想是在馋盛世中百姓辛勤耕种下的五谷丰登吧。
这九洞峪的群峰,若在早春时,筋骨裸露,透着雄性的肌理。满山遍野的连翘花点缀上去,层次分明,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美到极致!偶尔一两声鸟鸣,婉转空灵。久居钢筋水泥的囹圄中,被生活琐事纠缠,沉重的压抑感在这绵绵大山里一下缓解,尽情释放。喊一嗓子,听那声音久久回荡幽谷,心境也便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