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本勇
芦苇
马踏湖的水，泡软北方的土
禾草从浅处站起，新叶卷着
晨露——像没系牢的纽扣
风一吹，就把整个湖裹进绿里
河道被挤成细缝时，它们正学着
竹的样子拔节。夏阳里的芦丛
新抽的苇秆已凝着光
断树在岸边抿紧嘴
唯有芦苇从断秆间，顶出的嫩芽
沾着水光发亮
浪来，就低一低身子
水退了，再把根须往泥里
深扎半寸
芦笋
润透的泥土绽出微痕的当口
乳白的芽正拱破冻层
根在水底蜷着，像没伸直的
懒腰——去年的残秆还在
水漫过脚踝时，它们已站成
青绿色的墙。粗的，能挡半篙
细的，被风推得晃
却始终没离开泥土
有人掐走顶端的嫩尖
断口渗出的汁，很快凝成
透明的痂。而没被采走的
正把影子往深处沉
顶开新的泥土
芦叶
第一片卷着尖，从芽里挣出来
像小船上抖开的帆
风过时，所有叶子都在晃
把湖面摇成碎镜
剑形的叶刃划开雾时
草鱼正啃着半截绿
惊飞的鸟，带落颗露珠
砸在船板上——
有人摘下片新叶，卷成笛
吹老了满湖月光
端午前，叶尖垂着晨霜
包进糯米的清香里
藏着条没说尽的河
芦花
白从秆顶漫开时，湖就有了
另一重天空。风过时
它们不是落，是在飘——
像谁拆开的棉絮，散着淡香
贴水走的那簇，被秋阳
晒成半透明。不像花，倒像
雾的碎片，粘在船帮上
苇雀钻进去，抖落的绒
落满河道。有人走过
带起几星白，粘在发间
像未化的雪。远处
岸线正被暮色浸软
芦根
泥里的部分，比水上更疯
盘成网，兜住流失的土
腐叶落下来，就慢慢吞掉
变成自己的骨节
水退时，露出的根须
像老人手上的筋。有人挖走
一截，洗去泥，断面
渗着带腥的甜
剩下的在暗中继续盘结
直到来年，新绿从旧痕里钻出来
才让人想起——那些埋在
最深处的，从不说自己
是湖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