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银
初读沈从文先生的小说《边城》,赏文字隽秀清雅,观茶峒古色斑驳。翠翠似山间新月,老船夫似渡口晚霞。又读《边城》,觉字句撞击思绪,掩书卷辗转难眠。清香的泥土夹杂沙砾,葱郁的山林藏着荆棘。再读《边城》,赴远方一路向北,念梦里模糊远乡。因为是故乡,所以心存敬畏。
一本薄薄的中篇小说,我在不同年龄、不同场景一读再读。我读懂了这个发生在川湘交界、关于翠翠和老船夫等人的纯朴生活故事,也终于读懂了故乡。
初读《边城》,赏故事之美。
最触及内心柔软之处的,是那晚柔软缠绵、赠予翠翠仲夏夜甜梦的歌声。那个勇敢的年轻人月下歌唱,翠翠在深夜睡梦中被歌声轻轻托起。这样表达爱意的方式,简单、纯粹、真诚,就像《汪宁生集》笔下用树叶信表达真情的景颇族人、在木棒上刻出缺口的婆罗洲部落,每个民族、每个群体、每种生命都有制造浪漫的独特能力。
这种美好,属于隐于山林、栖于草木的乡土社会。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将乡村关系定义为水波状的“差序格局”,即不断推己及人,构成一个逐渐扩大、收放自如的同心圆。这里的人带着热忱与善意,推开爱与关怀的层层涟漪,把远处的孩子也当作亲近的人。和老船夫相依为命的翠翠、那场大雨后的杨马兵、独守渡船的老船夫,构成了茶峒小山城里的真性情。
又读《边城》,悲人性复杂。
结识五湖四海的朋友后,我了解到村里流言蜚语的散漫无序、家庭观念的封闭保守。我开始怀疑《边城》。乡村生活或许不是满目青山、一人一狗的闲适浪漫,乡村关系或许不是满怀真情的简单纯粹。我也看到了《边城》中的那些不美好的部分。我无奈于翠翠没有勇气面对爱与被爱的脆弱,感慨一场大雨带走老船夫的命运无常,痛恨“喂,不早了,划过来”傲慢不屑的渡河人。
再读《边城》,寻心中故乡。
后来知道,沈从文是在离开家乡时写成的《边城》。那时的他,想必在泪眼朦胧里想起茶峒里熟悉的乡音、亲切的问候、可爱的人。这些在他的笔下,变成了《边城》里的每一个人。我也开始理解翠翠对爱情的渴望与恐惧以及对陌生人的防备与善良,明白乡村人纵然质朴中带着些许的粗糙,但他们也有太多美好特质。离家之后,远乡的美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再读《边城》,我也理解了沈从文用一种诗意的语言过滤掉岁月的尘沙,记录下那些美好的片段,其实代表他愿意看见和记住世界最美好的一面。
从初读《边城》的手不释卷,到细读《边城》的若有所思,再到重读《边城》的豁然开朗,在这个过程中,我赞美故乡、思考故乡,最后发自内心地敬畏故乡。《边城》不只是告诉我们在川湘交界处有那样一群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着,更让我们懂得去接纳、欣赏并热爱原本的故乡、真实的美。即使爱与被爱不对等,即使母亲弃子不是一则虚闻,即使利益的核算依旧存在,但我们仍然要在文学的浸润下做那个“最初的人”,相信善良、勇敢、真诚的无限力量,相信“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不同情境下阅读《边城》所带来的感悟和体验也会有所不同,但每次阅读,内心都会涌起一缕美好的情愫,永远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