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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5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淄博晚报

故土情结

日期: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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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11版:A11       上一篇    下一篇

□孙启营

在如海浪般皱褶的沂蒙山,一个个村庄,似海浪中的一片片树叶,在海浪的皱褶里忽高忽低、若隐若现,从广角俯瞰的角度上说,确实像。我把沂蒙山的村庄比喻成海浪中的树叶是有依据的,在这沂蒙山区,地理地貌就是丘陵,那种皱褶的、连绵的、此起彼伏的丘陵。那些大小不一的丘陵,高低凸凹连绵不绝,不像平原,目之所及没有阻隔。

我很小就了解了什么是大山的大。虽然我们这儿的山严格意义上称不上大山,但在小小的我眼里便是大山了。大山,也许在文人眼里是迷人且富有诗意的,但在我眼里,迷人与诗意的背后却隐藏着艰辛。大山的大不似草原的辽阔,也不似海的无边,草原和海的大能给人以向往。这里的大山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它那半山腰的一垄地便是你必须劳作的对象。每一分、每一厘都经过了几代人的手。在一垄一垄的土地上,每一棵玉米或麦苗都是手播的,也都是手割的,每一棵秧苗都是手插的,每一垄地都是一锄头一锄头去锄的。那是隐忍了多少难言与无奈的辛酸和苦楚。每到这春耕秋收的时候,是不能去细想的,有些劳作你只能认命般闷着头去干,但不能细思,想多了就会胆怯,甚至于想逃离。

在县城居住多年,春耕秋收总得请假回老家帮父母。吃完午饭,母亲便去街头巷尾聊天去了,难得我和父亲独处。我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气氛还算融洽。父亲突然问我:“如果再让你回到从前,让你种地做农民,你会怎么办?”我不假思索地说:“我不会去种地,即便种地我想我也不会像你一样种地。可能是撂荒了的多,我更不会像你一样在地里浪费一辈子时间。”

父亲微皱眉头,惋惜地说:“是啊,看看现在多少撂荒地,地里没有黄金,养不住人了。”我说的是我的真实感受,但有点直白,我忘了是跟惜土如命的父亲说话。这样的错我经常犯,连起码的善意谎言也不会说。只记得那天父亲一声轻叹,像利剑一样斩杀了我已到嘴边的废话。父亲是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人,对于在瘠薄土地里刨食续命惜土如金的那代人来说,下有立足一垄地,上有遮头一片瓦,是多么幸福的事,我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心。我还是想说,在那个残酷的年代,要过饭的父亲活下来了,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原生的故土情结是有色彩的,庄稼人世代在土地上艰辛地劳作,庄稼便不停地改变着皱褶的色彩。最为喜欢的便是青和黄了。青,那是庄稼新出土的生命的颜色。我要说庄稼新生的青是“最壮观”的。这是由近四十五度斜坡上,羊肠小道串联起的一垄垄青苗决定的。它要经过手上老茧的磨擦,一粒一粒地、一棵一棵地种下去,担着一担担水,攀爬上去浇灌下去。在大地皱褶之间,这一沟一缕的青意味着什么?是希望、是口粮,是地上庄稼人的汗滴和臂膀上爆裂掉的皮肤。

手指那片庄稼的青,父辈们喜笑颜开,甚至带有指点江山的感觉和气魄。因为是希望更是生命,因为来自于自己的纯“手工”,它承载了太多太多。我想告诉所有的人,我写庄稼的青不是别人笔下全是喜悦的,在我的老家,青,其实是喜悦和悲壮参半的。

庄稼人是很注重青和黄的,庄稼的青黄连着庄稼人的心,“青黄不接”这个词一定是最先由农民创造出来的。一青一黄,一生一死,时间缓慢地演绎着色彩的变迁。青和黄是庄稼的颜色,更是庄稼人的悲欢。

父亲斜躺在向阳的田埂上,眼中永远只有青和黄两种颜色。一垄一垄的青黄、一坡一坡的青黄、一沟一壑的青黄。在我想来,它们如此弱小却如此坚强,同时也会感到沉重和心疼。我也许就是在一垄一垄、一年一年的青黄里,像一个看似无关的旁观者,找寻一种父辈的情结。

原生的故土情结是有声音的。这声音你不能细听,你一听就心痛,你不听它也会戳疼你。在发芽、在开花、在抽穗……这些都是有声音的,像母亲的呢喃,像父亲明灭的旱烟,萦萦绕绕、真真切切,它们是心心念念内心的牵挂。无数的、细碎的情结汇聚起来了,在心里翻滚,从父亲的这一头一直滚到我的那一头。声音真的不算大,但是,架不住它的厚实与难忘,它不绝于耳,也难绝于心。

故乡在这儿、大地在这儿、父亲蹲在田埂上,搂柴草的母亲也在这儿,一直在这儿,永远在这儿。是牵念、是不舍、是宿命,事实是根在这儿,有时若虚有时若实,有时亦苦有时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