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林
姥姥家在淄川南边的龙泉镇,小时候每逢寒暑假我都要去姥姥家住上一段时间。那时,小镇上的住户基本固定,时间一长,街里街坊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了。
20世纪90年代初,大家开始“下海”做生意。姥姥家在一楼,带个小院子,院外挨着一条街道。街道上过往的人不少,在这个位置开个小卖部还是不错的。在舅舅和小姨的鼓动支持下,姥姥在临街的屋墙上开了个后窗户,进了些日用百货和烟酒,姥姥的小卖部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开业了。
姥姥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在旧社会经历过战事,遭受过苦难。生活在新社会里,姥姥衣食无忧,生活安定,但她不想就此享清福,总是闲不住。早上,天蒙蒙亮就起床,拿着扫帚义务去街上打扫卫生,姥姥家前的那条街道是全镇最干净的。想到小卖部买点东西的人,却总是找不到闲不住的姥姥。姥姥干脆把小卖部的窗口打开,街里街坊的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自己去取,什么时候见到姥姥了再把钱交给她,姥姥自己想忙啥就忙啥。姥姥的“无人售货窗口”,完全建立在街坊邻居彼此信任的基石上,不觉成了那条街上的一道风景。对标当下,我觉得比铺天盖地摄像头下的“无人售货商店”,更有人情味,更具信任感。
姥姥的小卖部窗口,总是放着一盒拆开的烟,来买东西、路过的人想抽烟了,可以来姥姥这里讨一颗。烟是那种几分钱一盒的,但是对于出门忘带烟、节省着抽烟的烟民来说,算是星级服务了。
那年我放暑假,照例来到了姥姥家,时近中午,闲不住的姥姥又不在家。我问小姨姥姥去哪里了,小姨说:“你姥姥现在可忙了,镇上新来了个建筑队,离咱家不远,有二三十号人,你姥姥看见人家没处吃饭,这不一到饭点就蒸上两笼热腾腾的肉包子,送到建筑队去卖。你姥姥蒸的包子皮薄馅多,才卖5毛钱一个,很快就卖完了,去晚了的建筑工只能走远道买饭吃了。”
我这个来自古商城周村的外孙,一听这些,顿时对姥姥刮目相看,心想:我姥姥就是厉害,坐商变行商,财源达三江,买卖这么好,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不一会儿,姥姥顶着烈日挎着一个篮子回家了,看到我来后非常高兴,从厨房里拿出特意为我留的一屉肉包子让我吃。香喷喷的包子,腾腾地冒着热气,提起如灯笼,放下似菊花,谁见到也想吃一口。轻轻咬下去,皮薄肉多,灌汤流油,软嫩鲜香,少许的白菜掺在里面感觉更是清口,姥姥做包子的手艺好得没治了。但我的问题马上来了,我问姥姥:“姥姥,这么好吃的大肉包子,你怎么只卖5毛钱?我们周村那边随随便便就卖八毛一块的呢。”
姥姥喝了口水,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对我说:“上个月我去赶集,看到镇上来了一群建筑工人,都是从外地过来的,正在村里南头修路、建高楼,这帮工人很累很辛苦,捞不着正经吃饭,我可怜这些人,就想帮他们一下,做点包子让他们吃口热乎饭。刚开始,送了几笼给他们吃,但我也没能力免费供他们长期吃,只能少收点钱,从集上割点肉,从地里拔些自种的菜,多少收点钱,每天给他们送些去。他们吃饱了,才有力气给咱好好修路呀。”
听了姥姥的“生意经”,我对亲爱的姥姥又增添了深深的敬意。姥姥的话,不过是一个农村老太太的真情表述,我却听出了一种民生共济的大音。
姥姥的小卖部大概开了七八年,到底是赚钱了?还是赔钱了?我不知道,姥姥也没告诉我。但我从街坊邻居对姥姥的尊重和信任中,我知道姥姥这一辈子的坚持,值了。
我有时觉得姥姥不会做生意,她净做赔本的生意,帮助了别人,消耗了自己;有时觉得姥姥似是觉悟了大商之道,她从平常柴米油盐的买卖中,释放了自己想付出的热情和爱心,又让别人觉察到施予的实惠和便利。
管他呢,姥姥高兴就好。三分生意,七分仁义,小善大爱,大商无算,这也许就是姥姥的生意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