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秉航
城郊那座小院，是我血脉扎根的地方。每当我在军营中辗转难眠，总会想起那座小院。夜岗下哨后，走在回帐篷的路上，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总能让我想起院中黄瓜藤蔓间的露水，竹叶在风里沙沙低语，还有芦花鸡午后慵懒的“咕咕”声。这些声响和气息像无形的丝线，悄然缝合着军营的寂静与故园的温暖。
休假归乡那天，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姥姥家，见姥姥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在忙碌着，小院里弥散着久违的浓香。她杀了那只最肥的大黄鸡，在土灶上用柴火慢炖了不知多久。锅盖一掀，金黄油亮的汤汁翻滚，热气腾腾。她不容分说把鸡腿夹进我碗里，眼神在我剃短的头发和晒黑的脸膛上细细扫描着，像在辨认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确认眼前这个肩背挺直的兵，还是当年那个在她灶台边打转偷吃东西的小子。
餐桌上，姥姥姥爷听我讲述部队中的趣事时，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我的脸。他们关切地询问：“吃得好吗？训练累不累？夜里站岗冷不冷？”得知我在部队一切都好，他们爬满皱纹的脸上才缓缓绽开欣慰的笑意。
夜深了，风过竹林的沙沙声，竟隐约带着几分营区夜巡脚步的节奏。望着一旁叠放整齐的军装，上面一道新鲜的裂口，已被姥姥用细密的针脚悄然缝合。昏黄的灯光下，她佝偻着背，捏着细小的针，在布料间吃力地穿梭、牵引。“大小伙子，衣服破了不体面。”她轻声说着，声音混在穿针引线的窸窣里。还记得小时候，我的许多衣物就是这样被姥姥一针一线缝起来的。之间穿梭的，何止是棉线，更是姥姥用岁月磨砺出的坚韧，密密匝匝地织进经纬，是无声的叮咛，是放不下的牵挂，是她倾尽所能，为远行的孩子缝补起生活的风霜与裂痕。
此刻，指尖抚过那细密妥帖的针脚，仿佛还能触到灯下姥姥指尖的温度。小院的竹影、鸡鸣，炖鸡的浓香，姥姥缝衣时低垂的眼帘……这一切，并未因即将归队而模糊，反而在心底愈发清晰和沉重。它们不再是简单的记忆碎片，而是融入骨髓的力量，是根系深处汩汩涌动的暖流。
再过几日，我将重新披上迷彩，回到那充满号令的地方。当漫天的黄沙再次灌满哨位，当沉重的装备再次压上肩头，我不会退缩。我知道，总有一缕来自乡村小院的暖意会幽幽升起，那是姥姥灯下密实的针脚，无声地加固着我的筋骨；是姥爷侍弄的青竹，在心底刻下坚韧的竹影；是那锅炖鸡的浓香，煨着前行的气力。这小院里的烟火与坚韧，早已化作我肩章之下最坚实的支撑，让我能在风沙中挺直脊梁，在泥泞里踏稳步伐。姥姥姥爷用他们全部的心血，守护着这小院的方寸安宁，我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