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琦
这些天,我心底一直藏着一束花,一束就地取材的黄色苦菜花。这束泛着苦味的金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香、点点的暖、绵绵的爱,给生活带来新光、洗礼与治愈。
我的母亲快80岁了,近两年腰腿疼的老毛病愈发严重,还曾因肺病住院。每当她和父亲回山村老家,我兄妹几个总是满心牵挂。
五月的一天,我带着女儿回老家,一进门就看到父母正忙着接水浇菜园。听到外孙女甜甜地喊“姥姥、姥爷”,二老惊喜不已。母亲来不及擦手,小跑着将孩子搂进怀里,笑眯眯地说:“来咋不说一声呢,好给你做好吃的呀!”
看着父母鞋上沾满泥土、满头大汗、腿脚不利索的样子,我又心疼又生气:“这么大年纪了,还跑这么远种菜,要是累病了多不值当。”母亲怕我责怪,打断我的话,指着菜园里的菜说:“自家种的菜最香,你看我给你们拔的小白菜、小油菜,过几天大蒜、蒜薹也能收了,都带回去尝尝。”她看着一垄垄青菜,眼里闪着光,像小孩子一样朝我笑。
那一刻,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姥姥,咱们不在家里吃,去野餐吧!”女儿的提议打破了尴尬。
野餐地点选在一座崮状青山脚下。此时,漫山遍野绿油油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花儿的香气。
我只顾着陪女儿玩耍,渐渐离行动不便的父母越来越远。
正当我们玩得忘乎所以时,眼前突然“蹭”地一下冒出一束小花,吓了我一跳。转身一看,竟是母亲递过来的。
透过那束小花,我仿佛看到母亲变成了一个美丽又顽皮的小女孩。或许每一个成年人内心都藏着一个调皮的小孩,只是在生活的磨砺中,有的人藏得住,有的人藏不住。藏得住的,是深沉、无奈,还是失落、纠结?藏不住的,是活泼、如意,还是懂得、热爱?似乎是,又似乎不全是。
我接过花朵,看着满手老茧、白发苍苍的母亲,脑海中浮现出她弯腰仔细挑选花朵、亲手扎花的情景,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我想起她苦难的过往:当年父亲外出谋生,母亲独自养育我们兄妹三人,承担着庄稼地里的所有苦活,生活的重压曾让年轻的她瘦到不足80斤,还要忍受村里“张家长、李家短”的误会与算计。我又想起她如今衰老病痛的日常,还有自己生活中的纠结与坏情绪,不禁鼻子一酸,眼眶湿润。
我想,若将母亲的过往放在今天的我们身上,我们还能有“一束花”的闲情逸致与从容淡定吗?在忙碌的生活洪流中,母亲依然有一颗岁月不染的清澈之心,藏着从容而浪漫天真的情怀,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细闻那淡淡的花香,我仿佛也闻到了风吹过土地的香气、青菜的香气、母亲的香气……
见我心事重重,母亲爱怜地说:“花嘛,开了就是给人看的。看着好看,高兴就行!”
“没事”“不管乎”(方言,不要紧的意思)“不咋地”(方言,不要紧的意思),是母亲的口头禅。父亲常说:“你是啥也没事,我就服你这个!”
无论生活多么暗淡,全家总会在母亲的一句句“没事”中度过。再灰暗的日子也要闪亮地过,再苦的生活也要有香甜,就如这束金黄的苦菜花。我想,这便是母亲送我花的意义吧!
不仅是我眼前的这束小花,周末去父母家,总能看到桌子中心摆放着一瓶花,清水映衬着鲜花,格外温馨。这些花都是他们从室外采摘的,有野生的,也有自己新栽的。
父母年纪大了,房间不再像以前那样干净整洁,但那些花却让屋子充满温暖。
一次,我读到“沂蒙二姐”吕玉霞的话:“种子交给土地,汗水交给四季,收获交给时间,温暖留给自己,人生的旅途不在于追逐他人的影子,而在于点亮属于自己的星光,你自有山海可奔赴,自有热爱可深耕,活得热烈又清醒。”这段话用在妈妈身上再贴切不过。感谢“二姐”,用文字带给我们慰藉。
想起林清玄的话:有人问这个社会最缺什么,他认为最缺“从容”与“有情”。幸福往往来自看似无意义的事,如看见一朵花、听到一首歌、读到一首诗。幸福来自心扉的突然开启,如阴云中见阳光、彩虹,是于一株草中看见琼楼玉宇,因心中有座有情的宝殿。
母亲不识字,或许不懂这些道理,但那些花儿,早已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