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乃峰
俗话说,过了小寒是大寒,过了大寒就是年;大寒小寒,杀猪过年。随着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街上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空气中也便有了些年味。
年关将至,这个时候恐怕有好多人和我一样,已经开始在给孩子们准备过年的压岁钱了。一想到孩子们收到红包时脸上那幸福灿烂的笑容,我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收到压岁钱时的情景。
以前,农村里流行找“干娘”,我母亲也从我们西河公社龙湾峪大队给我大哥找了一个。我们家只有兄弟三个没有姐妹,干娘家也是只有三个男孩没有女孩,所以大家觉得这好像是一种缘分,一家人都很高兴。就这样,大哥的干娘自然也就成了我和二哥的“娘”。
1977年正月初五,由于大哥和二哥去我姨家还没有回来,母亲便早早地挎着包袱领着我去替他看望干娘去了,那一年我虚岁八岁。
那时候走亲访友的礼物,主要是自家蒸的馒头。把32个馒头(家庭条件差的有时只能凑齐28个)用包袱皮包起来,再塞上两瓶一斤装的老白干,条件好的人家或许还能再放上两包从门市部里买来的点心,这就是走亲访友的“标配”。别看这么简单的礼物,对方却并不会全部收下,临走的时候还会给回礼再回上一些。一般是馒头回12个,酒回一瓶,饼干回一包,知道对方家里有老人的,饼干点心的干脆都不留下,说拿回去给有年纪的吃。
这些回来的馒头和点心,大人们却并不舍得给自己的孩子们吃,因为再添上一部分,第二天就可以再去看望下一个亲戚。同样道理,收到礼物的人家也不舍得自己吃,他再添上一些,也刚好可以用来去看望另一家亲戚。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为了维系亲朋好友之间的感情,家家户户都会这样把手上仅有的一点礼物像击鼓传花一样传来传去。由于正月里天冷,包袱里的馒头挎来挎去,基本上都裂开了口子,饼干也都碎了一多半。当他们走到最后一家亲戚的时候,包袱里的馒头往往也早已成了大杂烩:颜色不一,大小不均;有东家的,有西家的;有圆的,有扁的;有酸的,还有甜的。那真是形色迥然不同,味道各有千秋。
从我们黄崖村去龙湾峪村步行有八九里路,其中后半程是一条山沟,这条山沟是一条季节河,也是我们般阳河的一条支流。
记得那一天是真冷啊,冷风从裤脚里直往裤管里钻,尤其是进了山谷之后,那风顺着河道越刮越有劲,就像刀子一样割得脸蛋生疼,鼻涕水也被冻得乱淌,擤也擤不净,擦也擦不完,一不小心立刻就粘在衣服上结成了白色的冰。天气虽然那么恶劣,但是我的心里却像有团火一样,一点也不嫌冷,因为马上要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干弟弟了。
走了差不多个把小时,我们就到了干娘家。兄弟们一见面那个亲热劲就不用提了,大家玩得自然是不亦乐乎。
“俺给俺儿子个压岁钱!”
吃饭的时候,干娘手上捏着一小卷钱,硬要往我的手上塞。
“俺不要!俺不要!”我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要。
“哈哈哈,你娘给你,你就拿着吧,以后长大了别忘了好好孝顺你娘!”经过一番推让,还是母亲最后帮我打了圆场。
我满脸通红,羞答答地接过了干娘给我的压岁钱。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地数了数,全是一毛钱一张,一共有10张!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压岁钱,这时候我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我手上有了“巨款”,吃完饭后,立刻和干弟弟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两包鞭炮,俺俩一人一包。鞭炮是电光鞭炮,用半透明的红色油光纸包着,里边有绿的有黄的,有大红的有粉红的,五个颜色一样的排在一起。由于这种鞭炮身子比较短,每个还不到两厘米长,但是却有筷子头那么粗,所以我们都叫它“矬爆仗”。在那个年代,鞭炮对于我们男孩子来说,绝对是稀罕物,所以从来不舍得整串地放。回到干娘家之后,我俩一人点上半截香,把鞭炮一个个地拆下来燃放,去慢慢享受那种无以言表的快乐和幸福。这一天在干娘家我和干弟弟“疯”了一天,过了一个愉快的初五。
在回家的路上,我时不时地从裤兜里拿出剩下的钱来数一数,生怕走路时不小心蹿出一张去了。
“你看看你这个小孩,你总拿出来一遍一遍地数啥!”母亲数落我说。
“妈,我看看少了没有。没有少!还是那一些。”我沾沾自喜地说。
“你娘要是有一张整的,她也不会给你这10张零的……我今日若是也有一块钱该多好啊,哪怕是有五毛钱也行呀!”
说完,母亲叹了口气,便不吱声了。也许只有女人最理解女人,只有女人最知道女人心里的苦,也许只有母亲才能想象到干娘为了给我凑齐那一块钱的压岁钱而受了多大难为。
一路上,母亲没再说话,也许她正在为自己手头上的拮据而懊恼,为没有能给她的干儿子几毛钱的压岁钱而深深自责。后来,干哥哥(干娘家的老大)和我家大哥相继入伍当兵,他们一当就是十几年。在这期间,每年春节互相看望干娘反倒成了我和那边三弟最重要最光荣的任务了。
时过境迁,现在的一块钱已买不到东西了,一毛钱掉在地上已无人去捡拾了,压岁钱也逐渐变成了几百元甚至上千元。记得去年正月,在和朋友聚餐的时候,我掏出一张“红票子”(一百元钞票)给了朋友的外甥。朋友说,快点谢谢爷爷。孩子说,不用谢,不用谢。说完,一甩头,嘻嘻哈哈地跑到雪地上玩雪去了。
一百块钱的压岁钱,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现在的小孩子见得多了,也就觉得很平淡了。童言无忌的年龄,他说什么也都是正确的,所以我也就只好“哈哈哈”,一笑而过。
金钱可以贬值,但愿人和人的感情不要贬值,就像当年干娘给我的那10张一毛钱,我至今还一直记在心间,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是那情那景却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