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彩芸
今冬在博山陪父亲过冬,住在大房子里很暖和睡得香,竟不知道一场初雪悄悄降下。
小时候,一家五口人挤在一间屋里睡觉。外间盘着做饭的灶台,烟气顺顺溜溜穿过里间靠窗户的土炕,向墙角的烟囱而去,整个土炕被烟火熥得热乎乎的,躺在上面越睡越暖和。土炕对面一张平板床,火炉在屋子正中间,伸腿就能蹬到炉子。或者灌个暖水瓶,放在被窝里暖和脚。
那时我五六岁,趴在被窝里,娘把被子掖得很严实,只露着小脑袋,眼巴巴看着娘在外间灶台上炼大油,两只胳膊撑酸了,白花花的肥肉吱吱啦啦响个不停,油出来了,上面漂着一层油渣,相互碰撞着,直到越来越小,颜色金黄,把油渣用笊篱捞出来,放进铺着煎饼的盆里。我等得眼皮耷拉着,这时候,娘捏几片油渣送到我嘴里,我顿时清醒过来,嚼出响声,酥香味道和着等待已久的涎水咽下,吧咂着小嘴想再吃,母亲说:“不能吃多了,吃多了滑肠子,不好受。留着给你包油渣萝卜馅的水饺吃。”
那个时候,冬天总吃萝卜,上顿吃完下顿吃。剁成丁状的白萝卜,欢欢喜喜在锅里翻着跟头,一个接着一个,满屋热气腾腾,清水炖萝卜,里面没有肉。萝卜味出来,直钻鼻子,觉得一点也不好闻,我噘着嘴不吃,父亲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处方。小孩多吃萝卜不生病,长得快。”
母亲趁机劝我说:“吃完萝卜,让你爸讲故事。”一听讲故事,我赶紧扒拉几口进嘴里,张开双手让父亲抱。父亲把我抱进怀里,故意清清嗓子,神秘地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不算不算,你骗人。”我嚷着。母亲看着我们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来讲个吓人的故事吧。”
我吓得钻进被窝不敢出来,偷偷掀开一条缝向外瞧,看到桌子上晾着茶汤面。
一进冬天,闲下来,母亲就会把小米浸水,晾到半干,上碾碾碎,用细箩筛下小米粉,细细密密,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早上可以喝上美味茶汤了,我心里美得咯咯笑出声,母亲用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直到我沉沉入睡。
早上,炭火炉上的茶壶滋滋冒着热气,壶嘴前的小盖子一掀一掀,吹着口哨。我坐在炕上,看我娘在碗里放上一勺凉水,加入茶汤面,用筷子搅碎,倒进去滚烫的热水,小米面汤受热膨胀,变得越来越黏稠,一碗黄澄澄的茶汤就做好了。顿时,屋里热气腾腾,不等放凉,我边吹边小口沿着碗边喝一小口,再转转碗边,再喝一小口,边转边喝,到最后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冬天的早上,喝一碗茶汤,每一口都热乎乎进了肚子里,嘴里香喷喷,浑身暖和和,那暖意直达脚丫。
窗外,寒风把窗户纸吹得哗哗响,仿佛要撕开一个口子钻进来。父亲说:“看样子要下雪,我去抱点柴火烧烧炕。”母亲说:“上供销社买点大骨头,炖骨头汤喝吧!”
我们围在灶台前,蹲得腿发麻。灶膛里火星四射,柴火像闻到了大骨头的香味,在灶膛里扑哧扑哧笑。窗外雪花飘落,我家烟囱冒着热气,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着灶台,火焰跳跃着,照在脸上红彤彤的。笑意就像波涛,轻轻地拍打着心岸。
如今,只有我和父亲的屋子里显得冷冷清清,多么想再过一段那一屋烟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