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亮
在农村老家,腊月二十四扫屋是多年流传沿袭下来的一项老规矩。
按一般人的说法,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灶王爷、财神爷、土地爷等各路神仙,都上天向玉皇大帝述职去了,人们除了期盼“上九天但言好事,下三界多带福来”,属于每家每户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随意翻动清扫。加上春节临近,大扫除可以营造新年新气象的节日氛围,扫屋便成为了这个时段的最佳选择。
从记事起,我家多年不盖屋,因为有一处四合院住着。特别是那三间北屋,是爷爷还是爷爷的爷爷盖的,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当时在这个200多户人家的村子里很排场。这屋地上15层砖,地下埋有5层砖的基础。砖砌窗台,镶门镶窗户。另有5层砖的檐头与下半截匹配,其余才是土坯垒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那套屋帽子,重梁挂柱,檩条笔直滚圆。不足之处是这屋太老太旧,下半截的砖有的几乎碱透,厚重的檐砖把墙体压得裂了缝、变了形,西山墙风吹日晒,岁月剥蚀,墙壁厚度减半,看样子鸟雀都不敢在墙缝里做窝。屋顶也开始漏雨,用现在的话讲,算得上标准的“危房”,但家里总没有盖新房的意思。兄妹五个还小,能吃不能做,母亲常年有病,盖屋的事只好一拖再拖。
老屋破旧不堪,但一年一度的扫屋却必不可少。腊月二十四这天吃罢早饭,全家动手把屋里的桌椅条凳、土炕上铺的草席子,还有众多零散的日常用具,统统搬到院子里。上年挂的一些还能用的年画,也小心翼翼地摘下来,以备再用。我印象最深的是迎门挂的那幅中堂花鸟画,画面是墨绿色荷叶、粉红色荷花下的双鸭戏水。两边的对联书写遒劲,工整大方,上联是“放眼每观天以外”,下联是“寄情或在水之间”。据说是在我们村教过学的崔铭三老先生所作。只字不识的祖父和父亲虽然不懂书画的水平和意境,但对老先生的杰作却分外珍惜。这幅书画挂了多年,扫屋前取下过多次,后来因为纸张破碎,才忍痛割爱不再挂。我常想,假若保存下来,那字那画一定算得上当地名人书画。
老屋虽然破旧,但当时在村里却算是名副其实的“高房大屋”,这便为扫屋增加了一定难度。四面墙壁可以用大扫帚用力挥扫,不再担心划出的一道道印痕。陡起的屋顶却要在长竿上绑上笤帚来扫。为了防备苇草和尘土落下,通常要扎着包头巾、捂着嘴巴、眯着眼睛,仰头久了难免脖颈酸疼。有一年为解决生炉子缺少煤炭这一难题,父亲母亲商议把做饭的炉灶盘在了正屋内,使灶台和土炕相连,借此取暖。大半个冬天下来,厚厚的草木灰落满了引以为豪的横梁和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打扫起来特别费劲。那时我们兄妹年龄尚小,这活儿通常由父母来做。扫完屋之后,把清除下的废物垃圾堆到一旁,然后在屋中央的地面上点燃几个大个头的爆竹。一声声闷响,既是为了震落残余的灰尘,也算宣告扫屋已经完成。
扫屋结束,下半晌才摆放搬出去的所有物件。为了盖住裸露的墙皮,最好的方法是张贴买来的各类年画。最早张贴的是“百万雄师过大江”,后来是“秦香莲告状”“穆桂英挂帅”,再后来才是“红灯记”“沙家浜”等样板戏剧照。20世纪70年代初,父亲举全家之力,对老屋进行了翻新改造,墙面空出来,正面挂了六条幅“朱夫子治家格言”,一旁贴的是父亲领取的奖状。父亲一辈子下地干活,是典型的“老黄牛”,在生产队里干什么活队长都放心。终年劳作,最丰厚的回报就是年年被评为“五好社员”。上光荣榜、领取奖状,虽然没什么奖金,但父亲很满足。多年下来,仅父亲的奖状在屋里就挂满了大半个后墙,年头长的都变了颜色。每逢扫屋,我们都十分小心地予以保护。
早在二三十年前,我们一大家都陆续进城住进了楼房,平日里拖地擦玻璃早就习以为常,腊月二十四扫屋,被渐渐淡忘。老家全村搬迁,于2024年年底搬进了南八里处新落成的刘地新村。身居温暖舒适、一尘不染的楼房,男女老少很少有人再记挂扫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