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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2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济南日报

故乡的山

日期: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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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7版:趵突       上一篇    下一篇

  □李 皓

  

  站在老家房屋后的街道上,当我再一次放眼打量故乡那大半圈久违了的群山时,儿时记忆中那峻拔的大山一下子变成了眼前的一个个不高不矮的岭埠子,我的目光只需轻轻一扫,便可翻越每一个山头。

  我不知道应该说是它们变矮了,还是说我长高了。

  生我养我的故乡,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只有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起起伏伏的山岭围成大半个圈子,只在西南角处留有一不大不小的簸箕状豁口。通往村外的向南和向西的两条小路,便是从这一不大不小的豁口处爬出的。

  就是这么小的一个村落,还分成“东疃”和“西疃”两个自然村。东疃被山完全揽在了怀中,以村街为界,南北住着李姓和徐姓等六十多户人家;西疃则匍匐在村里向南和向西两条道路的夹角地带,小四十户人家大多都姓崔。我家祖祖辈辈赖以栖息的矮矮的草房,则同一拉溜街坊邻居的房屋一道,很规矩地卧在东疃的南山脚下。

  故乡的山,属于草木葳蕤的那种,每到春夏季节,漫山遍野郁郁葱葱,深绿色的是刺槐、松树、板栗等各种乔木,浅绿色的是各种各样的山草和灌木丛,再加上各色野花点缀其间,景色煞是诱人。更不用提山沟深处果园里飘出的阵阵果香了。

  山高、草盛、林密,孩提时代的我,每每站在村街上眺望,目光总会被环绕的群山挡住。那时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总觉得故乡的山就是人们所说的“大山”。

  上世纪80年代以前,和全国各地一样,故乡的山是归村集体所有的。我们村的山分为外坡和里坡两种。外坡全是些不怎么长东西的小山头,村人拾烧柴或牧童放牛,只能到外坡。那段岁月里,家家户户需要大量烧草,镰刀割,竹筢搂,再加上牛羊啃,植被本来就不茂盛的外坡,大多时候能够入眼的只是一些不准砍伐的矮树。而里坡是瓜果满山、草木茂盛的山岭。村林业园“藏”在里坡,这里有高大的木材林、古老的板栗树,就连那山鸡、野兔什么的,也都愿意往里坡跑。但里坡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封山,并设有专门“山官”看管,若携带镰刀、筐篓之类贸然进山,一旦被“山官”发现,轻则没收工具,重则在社员大会上被点名批评甚至扣工分。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轻易进里坡。只有等到深冬季节,山果收了、山草割了、松枝砍了,大队里才会宣布“放山”。

  但世上的事情往往是这样,越是捂着盖着不让动的,人们越想接近它、了解它、得到它,特别是对于少不更事的孩子们尤其如此。每当硕果满枝的季节,果园里苹果、甜梨、葡萄等飘出的阵阵浓香,熏染着大半个村子,更勾惹着年少的我们的心。虽然每每有林业员推着筐篓进村叫卖,大人也不用花钱,只需拿地瓜干就能换回各种水果,但即使这样,家长也都舍不得。有时候,村林业队也往村小学里送一些水果,由老师分发给我们吃,但这些水果又大多是不新鲜的。因此每当嘴馋了或是柴篓空空怕家长惩罚时,小伙伴们便会孤注一掷,偷偷地越过“封锁线”,进入里坡“抢掠”一番。先是“攻城略地”猛割蒿草,尔后再偷摘一些果子解馋。偷割的蒿草,须偷偷地背回家放在不显眼处偷偷地晾晒,因为里坡的山草又高又粗,与外坡的明显不一样;偷摘的果子,也要寻个僻静处偷偷地吃,要是被“山官”人赃俱获,那家长的麻烦可就大了。

  现在想想,在那个缺吃少穿少油腥的年代,故乡的山的确犒劳了我们。渴了,喝山上的泉水;饿了,夏天吃树上的果子,秋天吃地里的地瓜、花生,还有蝈蝈、蚂蚱、蝎子,甚至鸟蛋,都可以成为美味。总之,只要你想吃,一年四季,很少有饿肚子的时候。所以,孩子们在外拾草即使不回家吃饭,大人们也不会去刻意寻找,因为他们知道,孩子们在山里不会亏待自己。

  “放山”的日子,是全村男女老少最高兴也最忙碌的日子。全村的几个生产队统一部署,各队分别组织社员抓阄,然后宣布放山。为了多囤积些烧草,家里整劳力多的,大都天刚露明就上山忙活,收完自家区域的,再去别人家的地片上“捡漏”。家里劳力少的,则呼亲唤友前来帮忙,说什么也不能在寒冬腊月和大年正月里缺了烧草。不管是抓到“好片”“孬片”,一般人家都能攒个草垛,只是大小不同而已。若是手气好,抓着块“肥肉”,在收获烧草的同时,还能意外收获些板栗、山果什么的。有一年冬天,母亲抓到了一个好阄,收获的烧草多且耐烧不说,父亲的搂筢无意间还搂出了一只四五斤重的野兔(是进山狩猎者打死而没有寻到的),这在当时可是上等的美味啊,晚上进餐时,我们一家人美美地撮了顿兔肉炖白菜,大饱了口福……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我考取大学离开故乡到省城就读。故乡的山也紧随着“土地承包到户”之后不久,性质有了些许变化:一些有经济树的山场大多被人承包了,山上的普通树木也很少有人管理了。后来家家户户都住上了瓦房、用上了液化气,山上再好的柴火也没人要了……

  二弟对我说:“看看你脚下的路吧,咱们小的时候,山上下来的洪水每冲一次,村里的道路就矮一次。咱家前些年翻盖的房子,地基本来是高出地面很多的,自打村里铺了这四十多公分厚的水泥路后,就又成了矮的了。”

  弟弟的提醒使我若有所悟:哦,不是故乡的山变矮了,而是故乡的路变高了。喝故乡山泉水、吃故乡五谷粮长高长大的我,如今站在故乡变高了的平展展的水泥路面上再次看故乡的群山,感觉同小时候自然是不一样了。

  我忽地明白了,小时候,之所以觉得故乡的山高,是因为我匍匐在山的怀抱中;而现在之所以觉得故乡的山矮了,是因为我站在了它的肩膀上。

  故乡的山,你是无私地养育我,且托我走出深山的至亲至善至爱的父亲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