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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5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济南日报

冬野负暄

日期: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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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05版:趵突       上一篇    下一篇

  □刘 峰

  

  小时候生长在农村,一到冬季,村里的耕牛就闲了下来。到了寒假,放牧就成了我和村里同伴们的任务。此时节,天寒地冻,北风刮起,寒冷异常,大伙儿开始千方百计沐浴阳光取暖。

  日光浴,古人叫“负暄”,在故乡,人们给它取了一个贴切而好听的名字:晒阳窝!晒阳窝,是乡亲们在野外造地窝晒日头的叫法,据说是向鸟兽学的。

  离村二十里,有一条大河,河东有一片草滩,面积上千亩。当别处草木凋零,河滩仍绿草如茵,是一座天然的好牧场。大清早起来,天气真冷呀,人呼出的是一团团白气,牛毛像一根根钢针竖起。我将干粮、书本等东西往麻袋一塞,披在牛背,人踩着牛角骑上,与村里同伴集结,一起朝河滩出发。

  去河滩,沿途要经过三个村庄。一路上,不断有放牛队伍汇入,牛哞人呼,浩浩荡荡。到了河滩,日头已高悬于天,人们将缰绳往牛角一挽,让牛放任自由去啃草。河滩一马平川,不一会儿,牛群渐渐散开去,周围渐渐静了下来,耳畔风声渐渐大了,像刀子在脸上舔来舔去。

  该晒阳窝了!

  地点,是距离河堤半里之遥的一道河坡。造窝时,人们将朝南的坡底草皮铲去,朝下深挖,做成一个长方形地窝。挖出的土,抛向北面,垒成一道坎,向东西方向伸展,形如护翼。造好后,人在窝中,舒舒服服,既能挡北风,又能晒日光浴,还可以照看牛羊。

  如果还嫌冷,可在窝里生一堆篝火。河滩生有芦苇、菖蒲、艾蒿,此时节水草枯黄,取之即用。大人们拿镰刀割取,抱回来一捆捆,堆在地窝,将之点燃。霎时,篝火熊熊,烈焰涨起,窝里温度飙升。大伙儿围拢而坐,妇女们纳鞋织衣,男人们谈古论今,老者闭目养神,我和小伙伴捧书而读,一个个自得其乐、好不惬意。

  到了正午,气温抵达顶点,阳光灿灿如银,耀得人睁不开眼睛,窝里暖烘烘的。那日头的热量渗入肌肤,让人浑身上下热乎乎的,毛孔里开始微微透出汗意,让人舒服得不得了。啃几口带来的干粮,喝上几口水,头枕柴草,嗅着淡淡的清香,美美睡上一觉,感觉自己变成了古人。

  当身上一旦暖和,大家开始纷纷走出地窝,挖泥蒿、掏龙虾、捡菱角、踩泥取藕、破冰捕鱼。当感觉身体发冷,再返回地窝,暖后再出去,来来回回,循环不已。被捡回的野菱角,掷向火堆,空气里很快弥漫一股焦香。将烘熟的菱角用苇秆扒出来,置于掌心一搓,将焦皮轻轻一吹,瓷白的菱肉就呈现在眼底,嚼之又脆又糯,比炒栗子还有味。往往自己吃够了,还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尝一尝。

  一次偶然的机会,大伙儿在河滩发现了大面积的火棘,乡间称之“火把果”。红红的果儿,细细圆圆,繁繁密密,一簇簇仿佛无数束火把在燃烧。拈一枚置于唇齿,轻轻一咬,顷刻,一缕酸酸甜甜如同野苹果的味道渗在舌尖,令人颊齿生香,好吃得不得了。

  日影悠悠,在地窝慢慢潜移。畜声,人声,风声,以及大自然的神秘天籁,合奏成一首冬野交响乐。随着夕阳西下,此时牛羊肚饱、麻袋鼓鼓,我们开始告别地窝,向着炊烟袅袅的村庄归去。

  光阴荏苒,物换星移。长大后,我走出了乡关、远离了故乡。多少年来,我经常梦见那一片河滩,梦见当年晒阳窝的场景。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乘高铁打故乡路过,竟发现那条河架起了桥。列车风驰电掣一瞬间,我忽然瞥见河滩上的那个阳窝。多少年了,它还在那里。只是,一滩草儿静静,风儿缓缓吹着,已不见了人与牛的影子。

  回不去的时光,是那么的难忘、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