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建新
11月2日周六，我们夫妻今年第五次开车去滨州，送大叔叔和婶子住养老院。宽阔平坦的高速路上车不多，我把驾驶设置成巡航模式，脚下轻松不少，头脑也像深秋的田野分外清爽。
我父亲兄妹五个，他是长兄，大叔叔行二（以下简称“叔叔”）。1949年6月在团市委工作的父亲动员叔叔参军，叔叔成为当时济南特别市警备司令部政治部文工团的一员。不久部队安排他去学习放电影，成了名专职放映员。1951年叔叔被调往长山列岛水警区，成为一名海军战士。1954年长山守备区建立，他又随部队转为陆军，直至复员。
叔婶婚后一直没孩子，这让当兄长的父亲挂在心上。我们兄妹三个，从小就和叔叔感情很好，于是父母商量把我们中的一个送给叔叔。我是家中老大，下有妹、弟，自然成了首选。1967年暑假，母亲带着妹妹，送小学二年级的我去叔叔那里。
那年，叔叔所在部队驻防长山列岛北端的大钦岛。我原以为有驻军的海岛会像宣传画上那样，舰炮威武、战旗猎猎，可上岛一看，除了大海外几乎和内地农村差不多。我暗暗打了退堂鼓。比我小两岁的妹妹头脑简单得多，因进岛晕船吐得厉害，一听回去还要坐船便直摇头。急着赶回济南上班的母亲没办法，只好与父亲电话商量，把妹妹留在叔叔那里。妹妹小时活泼外向，很快适应了海岛生活，并在那里上了小学。
1969年，一大批部队干部被按复员退伍，已是连职干部的叔叔也在其中。当年叔叔参军是农村户口，不知能分去哪里，便和我父亲商量，把妹妹的学籍转回济南。随后，叔叔被分到刚划归济南管理、但远在垦利县孤岛的黄河农场，做了名电影放映员。
1970年4月，父母被安排带全家下放劳动，连户口一起转往平阴县农村。行前，他们与叔叔商议，既然两边都是农村，黄河农场又改属了济南军区山东生产建设兵团，不如你领个孩子去。8岁的弟弟懵懵懂懂，听说去解放军的农场，还能经常骑马、看电影，就高兴地跟叔叔去了。其实当年黄河农场偏僻荒凉，虽然叔婶对弟弟很好，但猛地离开父母和哥姐，同学及邻居孩子间又生分，还是让弟弟觉得有些孤单。
一年后的暑假，叔叔送弟弟来平阴探亲。父母的疼爱、哥姐的陪伴让弟弟感受到由衷的快乐。待假期结束叔叔来接时，弟弟找着各种理由不走，叔叔只好先独自回去。此后父母反复动员弟弟回农场，可看着一说就要掉泪的他也不忍再劝了。
不久，传闻下放干部有可能返回济南。听到消息的父母就弟弟的事多次与叔叔通电话，最后还是叔叔主动说，孩子反正不愿意回农场，干脆把他的户口转去平阴，假如你们真回到济南再转就难了。因先前妹妹回来的缘故，父母还在犹豫，可叔叔已将弟弟的户口转移手续用挂号信寄了来。后来传言变为现实，父母带我们重新回到济南，叔叔也由于生产建设兵团撤销，被再次分到惠民地区北镇（后改为“滨州”）一家影剧院。
叔叔两次领养我们兄妹无果而终，成了父母心中的一个结，直到晚年还屡次提及。我们兄妹自然与叔叔也有了超出一般叔侄的感情，每逢寒暑假总有一个去看他；三人相继考上大学后，叔叔特别高兴，每次去他那里都会被悄悄塞给一二十块钱；我们三个恋爱结婚，叔婶也最先知晓。
从农村随军去的婶子常年血压高，可一直不太在乎，最终因脑出血猝然倒下。接到叔叔的电话，父母马上让我请假去滨州，见了婶子最后一面。其时当地殡仪馆设施非常简陋，我像其他逝者的儿女一样，独自把婶子的遗体送往火化处……那场景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
叔叔独自在滨州生活了几年，其间父母和我们兄妹反复劝叔叔回济南，以方便在身边照顾。可叔叔怕给我们添麻烦，还是在滨州又找了个老伴。
父母去世后，叔叔成了我们兄妹最亲的人，逢年过节和他的生日总要去看望陪伴。妹妹每次去总要给叔叔买件衣服；在外省的弟弟经常通过快递买去牛奶、水果和点心等；叔叔上了年纪不愿外出吃饭，我们夫妻就带着和好的面和馅儿去，给老人在家包饺子。
叔叔今年93岁高龄，在滨州一直住在一栋简易楼里，至今没暖气和天然气。我们多次劝叔叔向上级反映，可他一再拒绝，不愿给组织找麻烦。无奈，我们又改劝叔叔去养老院，可他仍然以各种理由拖着。前年婶子腰椎动了手术，行动受限。我们加大了劝说力度，同时找当地的朋友联系好一家条件不错的养老院。今年国庆节我们夫妻去了，连说带哄拉着老人去那家养老院里里外外看个遍，叔叔这才答应。
养老院给叔婶的房间在一楼南侧，收拾整洁的屋里温馨敞亮。妻子问叔叔怎么样，老人连声说满意，一旁的婶子也开心地笑着。我们开车离开时，老两口站在窗前向我们挥手，身上洒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