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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8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济南日报

幸福的孤独

日期: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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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7版:趵突       上一篇    下一篇

  □李书中

  一场突袭而至的大雪将收秋时遗落在岭地里的秕谷、高粱粒、荒草丛中的野果覆盖得严严实实,一对懒惰的花喜鹊用瘦骨嶙峋的爪子,紧紧地握住落满积雪的树枝,对着一枚红彤彤、带着糖霜的冻柿使劲地啄着。无奈那寒风中的冻柿,俨然变成了一只坚如钢铁的红色冰球,尽管两只花喜鹊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啄破那层薄如蝉翼的柿皮。只是互相鼓励着,你一下、我一下,尖喙啄柿如石碓捣蒜,呆呆萌萌,更似深山古寺口念佛经、手敲木鱼的小和尚,梆当梆当的啄柿声,在阒无人迹的野岭上,清脆且有禅意。

  一

  寒露不怕冷,霜降变了天。农历九月,天气逐渐凉爽起来,整个山岭变了颜色,本是一片葱茏的绿野,倏忽间,就构成了一幅由红、黄等颜料,皲染墨泼、溢美流动、质感爽朗、隐约迷人的中国画。草木的叶子魔幻般地披上了艳丽的彩衣,从娇嫩的鹅黄,到金橙、粉紫、丹红与褐黑……斑斑驳驳,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几千几百种反复的变化,整个原野的辉煌,显示自然对人间的宣告:秋天是生命成熟的季节。

  霜降过后,山坡的胸膛无遮拦地袒露出来,清清朗朗,坦坦荡荡。风,是秋神的信使,放肆地吹着尖锐的哨子,从天边掠过,扑向山坡起伏不平的沟沟岔岔。当这肃杀的秋风掠过林木时,辞枝的黄叶翻飞挥舞,在一片的低回中,柿子树是众多演奏者中唯一的高音。用不着仔细地分辨就可以听得出:唏唏嘘嘘的是什么树,凄凄切切的又是什么树。只有柿子树,饮着凉飕飕的秋风,扬起更高昂的声调,金属一般的声响,在静肃的旷野中,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演奏着田园秋歌……

  这时节,荒草、石缝中的秋虫,已集体封喉。储备冬粮的田鼠,拉网式地逡巡着野地中每一个角落,乐此不疲地将遗弃在山田里的谷子、地瓜、大豆等残粮,忙着转运到地下洞穴中。冰封大地时,它们将高枕无忧地躺在粮食囤上,度过漫长的冬天;聪明的小野雀将蚂蚁啃剩的动物及蚂蚱躯肢、丰腴泛光的蓖麻籽、暗红饱满的高粱粒,悄悄地藏在地堰的石缝和皲裂张口的老树皮下,待大雪覆盖万物、地无果腹之时,再美滋滋地享受这份“战备粮”。身无羽毛的爬行动物,贴着地面、嗅着岩缝散发出的丝丝缕缕地气,忙碌着寻找每一条通往地下的空隙,在沙壤土层中,建造冬眠的“宫殿”。唯有那花喜鹊,闲庭信步、不慌不忙地穿梭在紫红茂密的柿叶间,守着一树的红叶,守着一树黄灿灿的柿子,喳喳喳地向其他鸟类或同类示威,不让它们染指满树的果实。二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柿子生涩难咽,只有放在30℃左右温水里,漤上那么几天,才清脆可口,甘如蜜梨。有的人见到黄绿色的柿子,馋涎欲滴,饥不择食地抓过来就啃,嚼着嚼着,舌头就像被渔网缠住了一般,厚厚的鞣酸就会粘住舌头,让舌头在口腔里无法转动。

  柿子具有清热润肺、祛痰止咳的功效,其所含的果胶,有润肠通便的功效。

  柿子不但养生保健,而且,蜡质猩红的柿叶和浸满糖霜的秋柿,还装扮了自然,为瘦山旷野涂鸦了条理不清、赏心悦目的花边。晚秋中的柿叶,一片两片、恋恋不舍地脱离母体,随着秋风飞向远方寻找自己的归宿。当树叶落尽,那隐藏在叶子下面、悬挂在秃枝丫上,一嘟噜一嘟噜的秋柿就显露出来,这些挂满枝头的柿子,如一盏盏散发着红光的小灯笼,为迁徙、迷途的候鸟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三

  家住莱芜区云台山脚下一个小山村,摘柿子的日子就像过大年一样忙。秋粮归仓后,曾一度无人光顾的场院,一时又热闹起来,为了将下树的柿子尽快转化加工成柿饼,青壮劳力们忙着将平时晒粮食的场院按南北走向翻耕成笔直的垄沟,女工则忙着打编三米见方的秫秸箔,用以晾晒削皮后的裸柿。小孩子们绕着场院的边缘捉迷藏、做游戏,整个场院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翻耕好垄沟后,将编好的秫秸箔平整地铺在上面,然后进入最关键的刀旋柿子工序。这旋柿削皮可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活儿,老家那柿子品种独特,既不是水晶柿,也不是牛心柿,而是长有棱角的四棱柿。柿子年年削、柿饼年年晒,旋柿削皮这活再难,也难不住已摸索出经验的父老乡亲们。那技术高的,将一张长条凳往秫秸箔跟前一放,然后,用一根麻绳把纺车样、马扎大小的削柿架子车牢牢地绑在长条凳的前头,人坐在削柿车的后面,胸前揽着装满红柿的篮子,旋削柿子就在紧张、忙碌、互不相让的气氛中展开了……

  几十条凳子、几十台旋削架子车,就如同几十匹即将驰骋疆场的战马一字排开,一枚枚柿子插在旋柿架车的插头上,削柿人右手快速地摇动削柿车的木柄,左手将旋刀盈握手心,轻轻地贴着红柿的表皮,只见一条黄中泛红的彩带,吐噜吐噜地落在了凳子下面铺好的塑料布上。一枚柿子脱净外皮后,只见削柿人用左手掌的外沿轻轻地一碰,那裸柿一个跟斗就跳在了光滑平整的秫秸箔上。

  脱净皮的柿子晾晒一周后,柿肉由红逐渐变成黑红色了。要成为柿饼,还需经过人工多次捻捏。从上到下轻轻地捏一遍后,再一个一个地单摆开,并且柿萼朝下、柿尖朝上将裸柿立起来,以便柿与柿之间空气流通,防止粘连。这样,经过多次捻捏变软后,再像压弹簧似的将柿子一个一个地压成饼子状。半月后,将这些柿饼堆起来,盖上三层秫秸箔,“困”上几天,揭开秫秸箔后,暗红的柿饼就如在面粉堆里打了滚一样,沾满了雪白的柿霜。柿饼入口软绵如饴,整个口腔都会留下甜蜜的味道。

  当物质生活丰富得没有一点欲望的时候,那被遗忘在山岭间的柿子树,挂着满树红彤彤的果实,苦守着季节,成了一种幸福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