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涛
秋天总是不言不语,悄然降临于世。它以幽幽淡淡的清凉,将大地装扮得色彩斑斓,一派丰收的景象。而我却怀着隐隐的忧伤,用心守望着,感受着秋天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19年前的这样一个仲秋时节,组织上安排我到南方考察学习新农村建设。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而我却身不由己。临走,我到医院看望父亲,身患肺癌的父亲已住院多日。看着躺在病床上越来越黑瘦的父亲,我心如刀绞,眼泪长流。知道我要远行,父亲微微睁开眼,土灰色的嘴唇动了动,欲说又止,然后左手慢慢抬起,挥了挥,眼里充满了守望的目光。到了第五天晚上,我们已经踏上重庆至宜宾的邮轮,突然接到大哥电话:马上回来!我知道父亲的病情可能发生意外,连忙乘坐夜航,回到家时已近子夜。面对已经躺在殡仪馆冰冷玻璃柜里的父亲,我张着嘴巴,泪水模糊的眼前又浮现出五天前父亲那充满守望的目光。谁知道,那竟是我们父子俩的最后一面。
我喜欢沉默,沉默是一首无言的诗、无韵的歌,只有独自浸泡其中的时候,才能品味出个中滋味。父亲的死,使我变得更加沉默。天演地转,儿子必壮,父亲必朽,这是一种规律。然而,儿子与父亲之间天赋一种血缘、一种生态、一种秩序。父亲之去,让我觉得了世间的空旷、空虚、空荡、空落,仿佛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被伐掉了,堂屋里的那张八仙桌被抬走了。有时候,我感到孤独;有时候,我觉得失魂落魄;有时候,我的目光会悠然飘过楼顶,直抵云霄,似乎又看到父亲那充满守望的目光。
我上有哥姐,下有妹妹,兄弟姐妹中,只有我自己通过上学离开农村走进城市。记得离开家乡外出求学的那年,我刚满16岁。第一次出门,300多公里的路程,人生地不熟,心存畏惧,一开始大哥要送我,但身体瘦弱的父亲非常执着。我和父亲背着行囊,先坐公共汽车,再乘绿皮火车,再搭学校接学生的卡车,整整折腾了一天。第二天,父亲要回去的时候,塞给我20块钱,佝偻着腰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的家,更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望着远去的父亲,我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难道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几天后,我收到哥哥的来信,除嘱咐了一些话外,还说父亲回家后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身体才稍微缓过劲来。
在我的记忆中,担任村里小学教师的父亲退休赋闲在家,内心肯定空落落的。我每次节假日回家,远远地就能看见父亲站在村口,动作永远是双手搭在身前,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守望着我们归来。参加工作几年后,一个星期日,我想领着未婚妻回家“相亲”,为让家里有所准备,就提前告知了一声。第二天,在未婚妻的坚持下,没搞什么仪式,只是全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而已。把未婚妻送走后,大嫂悄悄地告诉我:“为了你们这趟回家,咱爹昨晚激动得一宿没睡呀!”
在家乡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有我和父亲共同走过的小路、呼吸过的空气和沐浴过的阳光。而今,父亲已经融入这片土地、空气和阳光之中。虽与父亲阴阳两隔,但我在时时刻刻的守望中分明觉得:阳光里有父亲关爱的眼神,清风中有父亲大手抚摸般的呵护,空气里有那浑厚有力的带有辛辣的烟草味。是这片土地教会我成长的一切:如何在寒冷的季节里保持春天般的心情,如何在收获的秋阳里保持一颗清醒的心灵,如何承受岁月的沉淀、风雨的洗礼。
守望的父亲,从中年变成老年,青丝变成白发,从腰杆挺拔变成瘦弱微弓,但衣着依然整洁清爽,看见我时,疼爱的表情一如既往。而那个回家的孩子,也从一个贪玩的孩童,变成了一个中年人,也从一个被守望的人变成了一个守望孩子的人。父亲在的时候,无所谓“父亲节”的概念。而如今,每当到了父亲节时,这个日子就变成某种痛楚和失落,隐隐地提醒自己,你已经失去了被守望的宠爱。
秋天的守望,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对生命的敬畏与感慨。它让我们懂得了珍惜和感恩,也让我们更加坚定了对未来的信念和期待。
我守望家乡的秋野。守望中,我将褶皱了的年华在暮露中一点点润湿、铺平;守望中,我将抚去生命中的芜杂和喧嚣,变得更加纯洁、透明。在以后的每一个秋天,我都会守望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新的生命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