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网红经济成为互联网领域的一大热点。网红们凭借各种社交平台，迅速积累起大量粉丝，影响力日益扩大。然而，在这看似繁荣的背后，却出现了一种令人担忧的现象——网红卖惨。
近日，百万粉丝网红“小小努力生活”，因涉嫌编造虚假身世、卖惨牟利等扰乱公共秩序，在直播时被当场抓获。这一事件再次将网红卖惨现象推到了公众视野中。
这种卖惨行为究竟为何屡禁不止？它背后隐藏着怎样复杂的心理动机和利益链条？这一行为又触碰到了哪些法律红线？今天记者就带你深入剖析网红卖惨现象背后的种种问题。
拥挤的“赛道”
网红卖惨事件频生，绝非偶然。回顾过往，我们不难发现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
2017年，一个年轻女人背水泥的短视频在网上爆火，她就是靠干苦活为癌症丈夫治病的“水泥西施”张方方，人称“水泥妹”。“水泥妹”靠着在视频上“记录”自己的生活，粉丝很快就从10多万涨到300多万。很多网友被她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感动，纷纷为她捐款捐物。然而，2018年11月26日，新华网一则微评曝光了“水泥妹”的造假事件，揭开了这场精心策划的卖惨骗局。
“水泥妹”事件并未引起足够深刻的反思，在网红“赛道”上仍然挤满了以展示凄惨身世为卖点的网红，而他们中有不少被扒出是“人设”或完全由公司包装运营。
2018年，一个名叫“凉山孟阳”的年轻女孩在网上迅速走红，为了养家背井离乡出去打工，被骗后回家放牧，靠自媒体养活了自己，短短几年成为拥有300多万粉丝的网红。走红后，“凉山孟阳”开始频繁直播带货，核桃、雪燕、贝母等所谓“大凉山特色农产品”，很快在直播间被网友抢购一空。
然而，当越来越多的人用善心为她的“经历”买单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编造出来的。
2023年5月，凉山公安机关对“凉山孟阳”“凉山阿泽”等网红虚假宣传进行调查，背后真相和灰色产业链才浮出水面……
孟阳所在的某传媒公司，有着一套专门打造网红的流程，先精心编写剧本和话术，然后将人物包装成身世悲惨、家庭贫困的形象，博取大家的同情，单单为“凉山孟阳”服务的虚假账号就有1500多个，打着“助农”旗号售卖的“大凉山原生态农产品”，实际也是从批发市场低价采购来的。
最终，该公司负责人唐某、“凉山孟阳”“凉山阿泽”等8人因虚假广告罪被判9个月至1年2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中，“凉山孟阳”（阿西某某）被判刑11个月，处罚金8万元；“凉山阿泽”（阿的某某）被判刑9个月，处罚金4万元。
“每天工作9小时，只拿40元工资，家里还有爷爷需要我照顾……”2023年，一则来自江西上饶玉山县的短视频引起了玉山县公安局网警的注意。视频中，江西小伙“阿升”衣衫褴褛，在建筑工地搬水泥、吃盒饭，其遭遇雇主压榨却依然坚持奋斗的形象，迅速触动了广大网民的同情心。网民纷纷呼吁政府部门对他给予关注和帮助。
经过警方深入调查，令人震惊的真相被揭露。原来，注册名为“玉山某日用品店”的短视频账户实际运营者系玉山本地人朱某文，短视频的出镜主人公“阿升”为赣州市石城县人张某升。
面对民警的调查询问，朱某文和张某升交代，他们是雇佣关系，朱某文长期直播带货，为博人眼球、引流吸粉，提高带货收益，就杜撰了卖惨故事，再以支付底薪+提成的方式，雇佣张某升来玉山参与拍摄短视频，并饰演卖惨的主角“阿升”。警方对两人进行了批评教育，两人删除视频，写下悔过书。
近年来，对于此类“卖惨引流”的带货行为，平台和相关部门一直在加强整治，并抓捕了多个犯罪团伙。
或许你会觉得这些“大网红”离自己很远，但下面这些“情景”，你是否觉得熟悉：
在社交平台上，有人发布关于流浪猫狗的凄惨照片和视频，配上催人泪下的文字描述，呼吁大家捐款捐粮。瘦骨嶙峋的小猫小狗，让人瞬间心生怜悯。然而，那些爱心善款是否真的会用于动物的救助？
又或者，突然刷到一则关于重病患者的求助信息。几张不知真假的照片、几张模糊不清的收费单，文案中声泪俱下讲述着患者的不幸遭遇和高昂的医疗费用，个人说明里赫然注明了捐款账号，你又怎能确定这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卖惨骗局呢？
……
诸如此类的情景只是冰山一角，在网络上，类似的离奇剧情每天都在不断上演。
金钱的诱惑
前有“孟阳”、后有“阿升”因为卖惨付出惨痛代价，为什么有这么多主播在卖惨的道路上趋之若鹜呢？
一位不愿意透漏姓名的资深代运营机构负责人表示，“利益驱使”是最主要原因。
在当今互联网时代，流量就意味着金钱。网红们深知这一点，通过卖惨能够迅速吸引大量网友的关注。
拥有550余万粉丝的博主“金洋Jyan”曾发布自己被确诊肝癌的视频，播放量迅速攀升至2000多万次。虽然视频最后标注“本期内容纯属虚构”，但这种卖惨的方式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巨大的流量。
就像那些声称“苹果滞销了，帮帮我们！”的视频，很多网友出于同情慷慨解囊，而实际上这些可能都是套路。通过卖惨带货的网红，其带货销售额往往能达到惊人的数字。
相对于流量的变现快，卖惨投入的成本更低廉。与创作高质量、有深度的内容相比，卖惨的方式相对简单，不需要太高的创作成本和专业技能。只需要编造一个悲惨的故事，配上一些煽情的文字、音乐和画面，就有可能吸引大量关注。而且这种方式容易复制，一些网红看到其他卖惨的人获得了成功，便纷纷效仿。
该负责人表示，平台算法和推荐机制也对此深有影响，很多网络平台的算法和推荐机制会优先推荐那些能够引起用户强烈情感反应的内容。
卖惨的内容往往能激发网友的同情、怜悯等情感，更容易获得较高的点赞、评论和分享，从而在平台上获得更多的曝光机会。这样的推荐机制使得卖惨的网红更容易被用户看到，进一步助长了这种行为。
一些MCN机构甚至为了追求利益，会精心打造卖惨网红，帮助签约达人进行内容持续输出和变现。他们还会雇佣网络“水军”在直播间制造爆款、抢单假象，诱导消费者购买。这种团队运作使得网红卖惨现象愈演愈烈。
此外，网络主播的零门槛导致部分网红自身素质和价值观参差不齐，一部分网红渴望快速成名和获得经济利益，缺乏正确的价值观和道德底线。一部分网红可能自身没有突出的才艺、技能或知识，无法通过正常的方式在网络上脱颖而出。因此，他们选择卖惨这种方式来吸引眼球，试图以此弥补自己在其他方面的不足。
蚀骨的毒瘤
卖惨虽然可能在短期内带来一些经济利益和粉丝关注，然而，这种行为带来的后果是否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针对这一问题，记者采访了山东青年政治学院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院长王玉香教授。王玉香表示，网红卖惨现象从公信力的受损，到扭曲青少年三观，从破坏市场秩序，到激化社会矛盾，犹如一颗毒瘤，在网络世界中不断扩散，危害着社会的各个方面。
王玉香解释道，从公众层面上讲，网红卖惨常常利用公众的同情心和同理心来谋取关注、流量以及经济利益。然而，一旦真相被揭开，公众便会深感被欺骗与愚弄。如此一来，公众对网络上的各类信息会产生怀疑，不再轻易相信他人的求助或者苦难经历。这种信任的过度透支，会使得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难以获得应有的信任和支持，这种透支会从线上走到线下，进而让社会逐渐变得冷漠。
同时，大量卖惨内容在网络上广泛传播，很容易让公众特别是青少年产生错误的认知。他们会觉得通过卖惨等不恰当的方式能够快速获得成功和财富，从而忽略了通过努力、奋斗以及正当途径去追求目标。从长远来看，会对整个社会的价值观体系造成严重的侵蚀。
再从行业层面来看，卖惨式营销会让一些真正有才华、有内容的网红和创作者难以获得关注和机会，导致优质内容被埋没。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会严重破坏网红行业的市场秩序，对行业的健康发展造成极大的阻碍。而且，部分网红的卖惨行为被曝光后，会引起公众对整个网红行业的质疑和批评。公众会认为网红行业存在大量虚假、欺骗的行为，从而对网红行业的整体形象产生负面影响，降低行业的公信力。这不仅影响网红的个人发展，也会给整个行业的未来发展带来诸多阻碍。
最后是社会层面的影响，一些网红卖惨的内容可能会涉及社会敏感话题或弱势群体，甚至一些网红在卖惨过程中故意制造地域歧视等话题，引发不同地区人群之间的对立和矛盾，对社会稳定造成威胁。如果这些内容被不恰当地炒作或夸大，极有可能引发公众的不满和愤怒，进而激化社会矛盾。
“还有最容易被忽略的公众资源问题。”王玉香表示，网红卖惨引发大量公众关注后，相关部门和社会机构需要投入时间、精力和资源去核实和处理这些事件。倘若这些卖惨行为是虚假的，那么这些宝贵的资源就会被白白浪费，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和问题则可能得不到及时的关注和解决。
自食的恶果
其实，对于这种借助卖惨进行流量变现的现象，相关部门和平台也早已开始采取行动。
中央网信办近年来多次启动专项行动整治网络乱象，今年8月，中央网信办又在全国范围内部署开展“清朗·网络直播领域虚假和低俗乱象整治”专项行动。行动围绕网络直播领域虚假和低俗乱象，重点整治五类突出问题，重点打击编造虚假场景人设，无底线带货营销。
各大直播平台也纷纷开始加强审核机制，打击虚假宣传、杜绝虚构人设吸粉行为。平台作为内容的传播者，必须承担监管责任，确保博主发布的内容真实可信，否则平台自身也会因此承担连带责任。
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的是，网络卖惨这种行为不仅仅是违规这么简单，更有可能触犯法律的红线。
山东京堂木律师事务所律师韩义洋表示，像“凉山孟阳”等网红以虚假的“助农”旗号直播带货假冒农特产品，根据广告法规定，构成了虚假广告罪。发布虚假广告，欺骗和误导消费者，使购买商品或者接受服务的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受到损害的，由广告主依法承担民事责任；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明知或者应知广告虚假仍设计、制作、发布的，应当依法承担连带责任。
今年7月，上海松江法院就审理了一宗主播诈骗案，该案中男主播直播“卖惨”，将7旬独居老人认作“干妈”，编造自己生病、女朋友怀孕流产等理由诈骗老人钱财，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6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二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万元。“如果网红卖惨本身就是虚构的事实，而实施人还加以夸大来欺骗消费者，同时，该欺诈行为足以导致消费者错误地处分自己的财物，那么卖惨的实施者可能构成诈骗，应根据相应情况追究刑事责任。”
此外，韩义洋还指出，卖惨者编造虚假的身世、经历等信息在网络上传播，可能会扰乱社会公共秩序，误导公众舆论。如编造自己身患绝症却坚强生活的故事来吸引关注和捐款，若经证实为虚假信息，可能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中关于散布谣言、谎报险情、疫情、警情或者以其他方法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的规定，将面临警告、罚款、行政拘留等处罚。在更严重的情况下，如果这种虚假信息的传播造成了广泛的社会恐慌或严重的社会影响，还可能触犯刑法中的相关规定。（本报记者 兰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