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A10版:文体新闻-2024年05月22日
日期：05-22
林少华(中)接受本报专访。
村上春树日文版和林少华翻译的作品。
半岛全媒体记者 黄靖斐
最近,“林译本”村上春树精装修订系列第二批上新,《舞!舞!舞!》《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奇鸟行状录》《斯普特尼克恋人》《海边的卡夫卡》五本作品如约与大家见面,从《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等村上系列作品到《失乐园》《雪国》,林少华翻译的日本名家作品已有百余部,他也被中国村上迷称作站在村上春树背后的男人。这次,半岛都市报人文青岛工作室主任刘宜庆,把“半岛访谈”搬到了中国海洋大学的“林少华书房”,与文学翻译家林少华进行深度对谈。
年轻人看村上找到“共情”
记者:现在很多大学生还在读村上,村上作品为什么能够打动年轻人呢?
林少华:中国海洋大学图书馆,在同一个楼层,既有王蒙文学馆,还有林少华书房,让我感到受宠若惊,这也是“海纳百川”的体现。村上春树最全的中文版作品,应该就是在林少华书房。
从1989年到现在,村上作品已经影响了不止一两代人。读者说的最多的是,从村上的书中读到了自己、认识了自己,甚至修正了自己,能够共情共鸣。他的文体独具一格,既洗练、简洁,又韵味绵长,特别讲究节奏感。再好的书、故事,如果没有文字之美、文体之美,谈不上是艺术,故事不是艺术,讲故事的调调、文体、语言、风格,才是艺术。
记者:村上春树的作品还有一种青春感,和青年的情绪比较契合?
林少华:村上春树特别出色的地方,是把无数微茫情绪,尤其负面的孤独、寂寞、疏离、伤感、怅惘,化作纸上审美,即使孤独寂寞,也提高到审美的层次,让人觉得孤独没有什么糟糕的,甚至可以细细把玩品味。
他还有一个特点,很少接受采访,他说,一个人走路、坐地铁,去哪家餐馆吃饭、理发、喝咖啡,如果大家把他认出来了,他生活的隐秘性(他叫做“匿名性”)受到干扰。他说诺贝尔文学奖也是这样,一旦得了奖,生活的“匿名性”就受到干扰了。
入门村上建议读《且听风吟》
记者:如果刚刚开始读村上的话,您会推荐哪一部作为入门呢?
林少华:村上的处女作《且听风吟》,是不是更合适一些?可以读以青春恋爱为主线的《挪威的森林》,毕竟谁都要谈恋爱,该谈恋爱的时候读恋爱主题的书。
在我看来,村上最见意志力、思想穿透力,或者格局相对宏大的作品,是《奇鸟行状录》,五十多万字,是他发起向复调小说第一次冲击、也是向《卡拉马佐夫兄弟》看齐的作品。哈佛大学名誉教授杰鲁宾说,这是村上有生之年,有可能是最伟大的一部作品,完全突破了日本传统小说的格局。除了深受欧美当代作家的影响外,村上春树作品还有日本俳句那种“酵母”的发酵,隐隐约约,这也是村上春树作品微妙的特色。
记者:读者都很好奇,他一直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而是陪跑,究竟是为什么?
林少华:我也猜测了一下,是不是因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老先生看的是英语译本,东方文学那种妙不可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所谓禅意是英译本很难传达的。
140个字的微博也当创作来写
记者:您还有更多的文学创作,日常创作生活是怎样的?
林少华:大体都是报刊约稿,20年写下来,结集就有六七本了。对我来说,即使140个字的微博,也当创作来对待的。这十几年悲欢离合,每天都写140个字,也挺了不起。
一旦答应,我就会认真当成一件事儿去办。我不会上网,也不会用电脑,一个不会打电脑的人在网上据说还混得风生水起,事情就是这么滑稽,已远远超越了不确定性,进入荒谬性了。在稿纸上一遍一遍修改,久而久之,就会尽可能选择简洁的表达方式。凡有付出必有回报,写微博本身没有收入,但对创作不自觉地会有一定的打磨,还无偿地占用那么多网友的情感、思想资源,我觉得是占便宜的。
创作是从大家都见得到的日常性里提炼出非日常性,从熟识美里寻找陌生美。走过人行道,看到蔷薇花开了,狗尾草上面落着蜻蜓,一声鸟鸣,甚至一只麻雀在天空飞行的弧线,或者樱花落在地上的“落花之美”……现在也是风景迷失的文学时代。我的创作,一是呼唤社会良知,另外就是书写文化乡愁,不仅写田园,也有家国之思。
青岛作家杨志军的《雪山大地》是值得向读者推荐的佳作,他那种纯粹、悲悯、执着的追求,很打动我。在大多数人都是物质、流量、工具主义突飞猛进的时候,他还独守精神家园,孤独寂寞地踽踽独行,这样的身影难道不需要我们仰视吗?
和读者交流给我很大幸福感
记者:到全国各地和读者们沟通交流的感受如何?
林少华:大学老师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深挖井做高深学问,另外一种就是走出校门与大众沟通,做知识的传播者。我现在到处“忽悠”,翻译村上的书,正好这个雨点落到我的脑门上,使我获得了一些大众性的声望,在孩子们中间有些影响。
由我翻译的村上作品,目前有据可查的总发行量1500万册,按一本书平均有4个读者算的话,可以说,二三十个人里可能就有一个人读过我翻译的文字,这也为我的演讲建立了读者基础,所到之处都座无虚席,也让我感觉到未来特别有希望:有这么多可爱的年轻人,喜欢读书,喜欢思考人生,思考社会。会场是个特异时空,在那一两个小时,世界美如斯、人性美如斯,学生又这么可爱,给我带来很大的幸福感,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记者:您微博粉丝三百多万,又在B站开了号,也是自带流量,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林少华:网上的交流和现实中不同,友好善意的肯定是多数,批评倒也罢了,带有情绪化甚至谩骂色彩的语言也并非个别。一开始我很气恼,怎么连起码对人的尊重都不要了?后来我就心情平静了。莫言、余华拥抱网络也是与时俱进,不管骂或捧,一旦拥抱网络,就必须有一定的自觉和清醒。
B站找我4月23日世界读书日讲读书,不到十分钟的视频,突然上了热榜,弹幕把屏幕上的人都糊上了。众生喧哗,能以自己在网上拥有的影响力,在年轻人审美观或者价值观形成的时候,给他们更多的心灵滋养,而不是去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风骨和操守,发声是义务、责任和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