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A11版:朝花观澜-2024年05月18日
日期:05-18
那日收拾旧物,翻出一条绿色毛线裤,想起这是母亲生前为我编织的最后一件织物。抚摸着依然绿意葱葱的毛裤,忍不住潸然泪下。于是,想起母亲在世时的诸多往事……
母亲出生在胶东一户农家,上有兄姊,下有弟妹。哥哥常年在外地教书,姐姐和妹妹读了两年书,就下学跟着我姥姥在家料理家务、学做女红。母亲学习好,多读了一年书。因身高体壮,辍学后就和弟弟随我姥爷下地干农活。用母亲的话说,她不善长做家务,尤其是缝缝补补等针线活儿。
小时候,父母要上班,家里就请了一位阿姨照顾我们姐弟妹。有一次,阿姨有事请了几天假。白天在学校上体育课,我跌了一跤,裤子上留了两个洞。晚上母亲拿着带破洞的裤子一脸愁容。物质贫乏的年代,一个孩子能有几条裤子?我半夜醒来,看见母亲在灯下,拿着针线笨拙地缝补我的裤子。凑上去看,那针角歪歪斜斜实在难看。我撅着嘴说,这么难看,明天不穿了。母亲赶紧拆了重新缝补。第二天早晨,我看到裤子倒是补好了,但还是大小针脚不匀称,有的线头还支楞着。没办法,我只好不情愿地穿着这条裤子去上学,尴尬地度过了一天。
上世纪60年代初,父母工作调动,全家搬到济南,阿姨也离开了我们家。母亲从那条破裤子事件后,开始学着做手工活。母亲的针线活是跟父亲学的。父亲年少时随爷爷闯关东,在一家日本人开的鞋厂当童工,学会了缝鞋、做鞋。抗日战争爆发后,父亲参加八路军,在抗日军政大学学会了纺线、织布、织毛衣。因此,我们小时候穿的毛衣毛裤都是父亲编织的。那时,经常看见父亲手把手教母亲编织毛衣。母亲学得认真,很快就把握了其中的诀窍。
我十六岁那年,父亲病逝。从此,母亲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孩子们正长身体,衣服没穿几天,不是瘦了,就是短了。为了节约,那些年,都是老大穿剩的衣服,老二老三接着穿。妹妹最小,十二岁前几乎没穿过新衣服。印象深刻的是,母亲每天做完家务活,手里总是一刻不停地拆毛衣或织毛衣。邻居们见了,便感叹道,你们有个多好的妈妈啊。
后来,我到青岛当兵。临行前,母亲日夜不停地为我赶织了一件毛线背心。我说,部队里发衣服,不用带背心。母亲说,你太瘦,军装穿着肥,里面套件背心暖和,防透风。那件毛线背心,我穿了十几年。
有一年冬天,母亲来青岛看我,见我只穿着薄薄的秋裤,回去后不久,我便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里面是那条绿毛裤。毛线是从我以前一件旧毛衣上拆下来的,针脚均匀细密,穿在身上合体熨帖。后来我发现膝盖上下的毛线有色差,发现是新线。原来,旧毛线不够,母亲挨个商店比对颜色,终于买到颜色极相近的毛线。晚年的母亲患有中度白内障,很难想象,为了不让女儿挨冻,她忍受了怎样的眼疾痛苦……
如今,母亲离世已有27载。每到寒冷的冬天,穿上母亲编织的毛裤,一股暖流即从心底升起:慈母手中线,恩情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