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Y08版:城阳特刊-2024年04月30日
日期：04-30
戴升尧
一
二十多年前,我搬入第一个新家时,刘振起先生和苏兆洪先生合作画了一幅上山虎图,作为贺礼上了我家客厅的墙,刘振起先生画的虎,苏兆洪先生画的山。刘振起画此画正当艺术盛年,亦工亦写,笔力雄劲,神韵随笔锋呈现,一只斑驳的上山虎,雄立山岩之上,目光炯炯有神,雄强英武,沉着坚定,傲视前方,大有雄霸天下之势,这样的猛虎正符合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态,所以十分钟爱,不顾自己是属龙的,龙虎相斗的禁忌,硬将老虎挂上了厅堂的墙上,一挂就是十年,那十年还真是“虎虎生风”的十年。
老虎,雅号“山君”,世人称之为“山中之王”。作为一种传统文化符号,象征着力量,勇猛、威武,凌然不可侵犯。刘振起先生中等个头儿,人清瘦,浓眉,尖鼻子,喜欢眯着一双小眼嘿嘿地笑,一脸喜气。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仁者,却有一响当当的、凶猛的名号“刘老虎”。
查看网上关于刘振起画虎的信息和评论,可以发现评论家们和画家们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其作品完全进入到当下国内一流虎图艺术家所跻身的“虎殿堂”。无疑,“刘老虎”这一名号的由来,是因为刘振起画虎画出来的,大概也正是因为他这种身材、面相与老虎性情、体态的反差特点,他才画出了与众不同的虎。其实,与刘振起先生交往深了,才会发现“人不可貌相”,他并不是一位文弱的书生,他骨子里非常坚强勇敢,傲视一切艰难困苦,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无畏精神。
振起先生一生历经磨难,这些磨难锤炼出他的顽强、勇敢与坚韧,成就了他出色的艺术人生。婴儿的时候,他得过一场大病,高烧了三天三夜,最后呼吸和心跳都没有了,浑身冰凉,家里人以为他死了,便用草席子卷了,放到门外,准备吃完饭,便去把他埋了,没料想,他父亲吃完饭,准备抱着他去埋的时候,突然发现草席子在动弹,慌忙扒拉开草席子,一看,他竟活了过来,从草席子里爬了起来……
上师范的时候,最后一学期,刘振起正紧张地复习考试,一天早晨醒来,右腿突然不能动了,膝盖关节肿胀得跟发起来的面团一样,红紫,同学喊来老师,一起把他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诊断为急性败血症,要马上做手术截肢。医院的副院长是位老专家,他看刘振起正值青春年华,建议先采取保守疗法治疗,二十多天,每天用粗大的针管从感染部位抽取脓血,然后再敷药,每次刘振起都痛得浑身大汗淋漓,但是他咬住了牙,最终病情终于控制住了,他拄着拐杖回到学校,腿还肿得不能上课。又过了一个月,学校领导见他还上不了课,便找他谈话,建议他退学,刘振起坚决不从,他倔犟地跟学校领导立下军令状,绝不给学校拖后腿,如果他这次考试有一门课程不及格,他就主动退学。学校领导无奈,只好答应。刘振起拖着一条肿腿趴在学校宿舍的床上,没白没黑地自学,不懂就问同学,考试结果,他门门优秀,竟然考了全班第三名。
2010年春天,我搬入新家,临近小山丘而居。那时候的晚上喝大酒谈业务,上午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上小山丘练拳醒酒。有一天忽见一老者很像刘振起,多年不见,他瘦得脱了相,苍老了许多,一时竟没敢相认,以为是他的兄长。他主动跟我打招呼,我愣怔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刘老师,你瘦得我都不敢认了”。他嘿嘿一笑,操着一口东海腔说:“上阎王爷那儿摸了摸阎王的鼻子,又回来了。”他告诉我,他得过食道癌,做了手术,好在癌细胞没有扩散。他又嘿嘿一笑,说:“没事了,一时半刹的死不了了,这不一晃十年已过去了。”
过了些时日,我去他画室拜访,观看了他的近作,欣赏了他刚出的一本画集。画集的序是他的老乡、邻居、著名作家尤凤伟先生写的。看过他的画,我惊喜万分,他的虎变化太大了。正如尤凤伟先生所言: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奇异,壮美与磅礴一体。苍茫天地间,虎或凝望长天神定气闲,或相守嬉戏情意绵绵,卧虎、立虎、山上虎、水中虎,只只敦厚可爱,情趣盎然……我想这样便是属于振起独有的温情虎界——他心中的虎的伊甸园。“化干戈为玉帛”,变厉狞为良善,这是否体现出振起的人生态度和人文理想?
振起有着可贵的艺术家应当具有的“宁静的热情”,宁静由心性与修养来,热情则来自对艺术的大爱,大爱如壮阔的海面,承载着艺术之舟。振起专心致志地“泅渡”,从内心发出热切的呐喊,也正如此,他的画作才有了热度,有了情感,并由此将我的心触动,使我浮想……我从画中看到的不是具体的虎、山林、水瀑,而是一个气象万千的世界,这个世界苍茫而美丽,真实而虚幻,从中呈现出来王气与高贵,以及苍凉、孤寂、混沌和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于是,一种悠远怆然的人生感油然扣击着心扉。
我与尤凤伟先生的文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刘振起先生不仅画出了虎的形象,虎的威风,更画出了虎的山君之气,沉稳、冷静、理性、凛凛然却又无凶恶之气,让人可畏又可敬,同时又画出了他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思考。他画的山鬼与老虎系列和罗汉伏虎系列表现出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共,生命的诗情和大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感。
二
刘振起先生有着艺术家独有的个性和感觉,他敏感而坚强,感情细腻又性格爽快,热爱生命,很懂得欣赏美。独特的个性加上童年的经历,使他一见老虎便情有独钟,挚爱一生。刘振起先生老家是山东牟平,据尤凤伟先生介绍:“那是个文化底蕴丰富之地,乡亲们酷爱绘画、书法和京剧。绘画尤对画虎情有独钟,家家户户以挂虎为时尚……我始终觉得振起走上从艺之路并专攻虎画,当是与家乡的这种‘文化DNA’之传承所分不开。”
的确,老虎的威猛强大在刘振起童年心灵中留下很深的印记,因为他天生瘦小柔弱,又坚韧不拔地与疾病灾难搏斗,使他对老虎的威猛强大发自内心地崇拜、向往,他以画虎的方式表示对一种力量的向往。他画的虎不是一般的虎,是他心中的虎,人格化的虎,威猛坚定,有王者的霸气,又庄重、沉稳、仁和、平静,有智者的风采。大画家无论画什么,其实都是在画自己的内心,所谓“从心而画”,刘振起为画出自己内心中的虎,把一生心血都倾注在画虎上。
刘振起先生自幼喜爱画虎、画动物,大学毕业后从政数十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年届五十的刘振起深思熟虑后,毅然决然离开市政府机关,调至画院、文联工作,这时的他抛却了尘俗杂事,匍下身子一心画虎,他精研历代大师画虎的作品,吃透了大师们的智慧和艺术精神,拿出了他年轻时战胜病魔的“虎劲”,曾五次远涉长白山深山老林,对东北虎的野生环境进行实地考察与写生。这让刘振起先生心境大开,进入一种艺术创作的“大化之境”。
“奇迹发生了——这位大龄艺术后起者,以短短数年时间摸索到常人往往需要十几乃至数十年才能领悟的一些笔墨真谛,并迅速创建起自己的艺术语言。他进入状态不久便爆发出超常的艺术悟性和创造力,于是,刘振起和他笔下的‘刘家老虎’便以其独有的虎步迅速崛起于当今画坛。”
三
著名画家曲学蔼先生生前曾是刘振起先生的好友,他赞叹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画虎画皮难画骨。振起先生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通过自己多年的观察分析和演练,摸索到不同姿态下虎皮斑纹与老虎骨骼的变化规律,并对斑纹分组归类进行准程式化处理,最终使其转化为笔墨符号。先用淡彩放笔泼墨,再以重墨飞笔破之。色墨通会交融之际,那符号便仿佛有了生命。我们看到,振起先生笔下的老虎即或是体态丰硕者,也掩不住内在的骨感与矫健,充溢着一种向外辐射的审美张力”。
刘振起先生对虎体结构十分娴熟,他的虎突出老虎的形体特征,抓住老虎的骨骼特点,以工笔加小写意的笔法,衬托山石、瀑布、林木,发挥艺术想象,在似与不似之间造型刻画,形神兼备,重在表达神韵,特别是对老虎的眼睛,刻画极细微。那种威猛、英武、坚定、沉稳、大气,刻画得栩栩如生,似有神助,画出了老虎的灵魂。“他笔下的虎有思乡之梦,有醉酒之眼,有天伦之乐,有清寂哀伤……百种姿态千种精神,无不散发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三年疫情,人世大劫,刘振起先生同样在劫难逃。因感染严重肺炎导致心力衰竭,昏迷八天八夜之后,他又跟阎王爷挥挥手,道了个别,回到了人间。80多岁的他靠一个体外人工心脏的帮助活了下来,走出医院。为了疗养身体,他在崂山山脉的一个山沟沟里租下一栋民居,民居的房后就是一座小山,住进去以后,才知道那山叫做抱虎山,刘振起先生很欣慰:自己一生爱虎画虎,没想到晚年会与抱虎山相遇,是巧合还是神佑呢?
刘振起隐居于抱虎山下,又开始画虎。他这一生是与虎相伴的,似乎个性和命运都融在了一起。清静之气在山谷弥漫,刘振起先生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作者系青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市南区琴岛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