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都市报
-A11版:新闻周刊-2024年04月08日
日期:04-08
文/图 半岛全媒体记者 谷朝明
寿衣,人生最后一套衣服,与世界道别的装扮;“90后”、全职宝妈,刚过而立之年。当这两者忽地联系在一起,难免让人心生震撼。
本期《听·见》对话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她在30岁的年纪开启了寿衣直播带货,成了一名“寿衣模特”。从一开始的忌讳、紧张、门可罗雀,到之后每天直播三四个小时,换五六十套衣服,她把这个“偏门直播”做到了最高两万人同时在线。
每天面对生与死,她在直播间里展示出作为女性的真实一面,倾听粉丝的故事,安慰不顺意的生活,让自己成了一名“灵魂摆渡人”。
全职宝妈开启“偏门直播”
我叫朱振红,1993年出生,山东菏泽人。在成为“寿衣模特”之前,我是很普通的小镇全职宝妈,正是这个身份,让我有意无意地开启了直播之路。
初中毕业后我没继续读书,2019年认识了现在的老公,而我公公婆婆就是做寿衣的。在此之前,我找了一份房产中介的销售工作,后来又到父母在老家开的一个加工厂帮忙。2020年我结婚,孩子出生后便成了全职宝妈。
也许性格要强的人有产后焦虑的可能性会更大,有了宝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不自觉地“钻牛角尖”,即便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也会去和我老公说。他可能不太理解所谓的“产后焦虑”,经常让我感到很委屈。
一直呆在家里会慢慢和社会脱节,我也曾试着找工作,但来来回回面试了二三十次,没有一个应聘成功的。
开直播很偶然也算是顺其自然,因为我觉得不能总在家围着孩子转,得换种心态换个生活方式,做些事情改变自己。因为公公婆婆家是做寿衣的,我对于寿衣的材质、图案以及殡葬的习俗也更了解,看到别人能在平台上带货,我寻思着自己可以也做。
我的直播间开在300平方米寿衣仓库的一间小屋里。2023年8月一天的晚上6点,我摆好支架,打开手机,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直播。开播后的前5分钟,直播间在线人数只有4个,分别是我老公、公公、婆婆,还有一个来捧场的朋友。
当时是夏天,我穿着牛仔裤,白T恤,紧张得呼呼冒汗。那时的重点还不在寿衣上,而是介绍陪葬的小配件,比如铜钱、戒指一类的,也没着重强调殡葬用品。
“你后面一排挂的啥衣服?”后来有人进了直播间,一名网友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那是给逝者穿的,寿衣。”等我说完这句,网友回了句“晦气”,就消失了。
最多时两万人同时在线
“90后”全职宝妈做寿衣模特,这得需要多大的胆儿?坦白地讲,刚开始我也挺忌讳的。
我老公是一名食品添加剂行业的业务员,刚和他谈恋爱时,他一点儿没提父母做寿衣的事,直到双方要见家长了他才说。说实话,我也感到挺害怕的,第一次在他家仓库见到这些衣服时,我都不敢看,眼只盯着地面,绕着走。
我父母挺开明,他们觉得我老公人不错,也挺老实,而且做寿衣也是堂堂正正做生意,并不是歪门邪道挣不干净的钱。
不像其他电商直播,有专门的运营团队,我们就是全职宝妈和兼职老公组成的“杂牌军”,背景板是立在水泥墙上的折色KT板,灯光是“就地取材”于工地上的探照灯……
第一次穿上寿衣,我让老公帮忙拍照片,他说:“这不行,你穿着不行,太凶了。”
当时老公的妹妹正在读大学,年轻又好看,我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可公公说:“一个小姑娘,你让她穿这个干什么,多不好。”
小姑子不能穿,那就我穿。老公也慢慢地从刚开始不鼓励,成了“业内人士”。为了更出效果,他居然别出心裁地买了一台大功率的吹风机,衣服穿在身上,有种风吹起来的感觉。这还不算,他又买了平衡车,说会有种诡异漂移的感觉,可以营造气氛。当时我还担心太恐怖,平台不给流量,没想到效果蛮好。
虽然我是展示寿衣的,但直播间一直呈现着相对轻松愉悦的氛围。这可能和我有那么一丢丢胖,显得有亲和力有关。
每天直播三四个小时确实很累,要来回试50多个款式,甚至有的还要重复试穿,好在我换的速度比较快。我感觉现在人的生活压力很大,偶尔刷到我的直播间,看一个人在试穿不同的衣服,也许是一个缓解压力的办法。
2023年中秋节那天,我的直播间突然拥进来两万多人,估计是大家思念已故的亲人,就刷到我这里来了。当时我一下就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都有点哆嗦,寿衣扣子差点解不开。
那年年末,“90后全职宝妈做寿衣模特”还上了热搜。现在直播间人气大不如前,但也能维持几百人在线的规模。
直播间里的“灵魂摆渡”
一般人对寿衣是很忌讳的,刷到这种直播会直接划走,甚至还有人直接在评论区开骂:“看起来阴气真重”“这样的女人谁敢娶”……有的还会向平台举报。
尽管我之前做过心理建设,但是看到这些言论还是挺不舒服。后来,我找了之前干房产中介销售时的一本书,又不断地充电,学习“如何说话”,学会了高情商的回怼,一来二去,直播间的气氛反倒轻松起来。
因为避不开生与死,我的直播间还多了一个功能,不仅纯粹展示衣服,而且夹杂了一些有关人生的话题,有时候还挺有深度。
一个挺年轻的女粉丝和老公离婚了,也没有孩子,后来得了癌症。她在直播间用文字慢慢讲出自己的故事后,表示让我多试穿几件,“想给自己买件衣服,走的时候体面一点”。当时直播间有五六十人,大家都感觉挺伤心。我对她说:“如果你说的事是真的,我们给你备衣服,不用自己准备。”
一个远嫁到安徽的女粉丝,当时不顾家人的反对和老公走到一起,结果老公没有上进心,整天混日子,有时候她还会遭受家庭暴力,孩子也没人管。因为没有人倾诉,她觉得人生好累。我在直播间像人生导师一样劝导她,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还有一个只有20多岁的铁粉,她也是患了癌症,情绪不稳定。“姐姐,寿衣下面可以搭配短靴或短裙、丝袜吗?我想漂漂亮亮地跟世界告别。”我告诉她,按风俗不能这样搭配,要看她怎么跟家人商量。
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理诉求。比如我,从小父母跟我说不可以这样,或者不可以那样,要努力去做,让别人夸奖。于是,我得到最多的夸奖就是因为两个字——“懂事”。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会尽量让自己“不懂事”,离开让我不开心的环境,出去逛一逛,吃一吃,调整心态。
直播间就是这样的,什么样的人匹配什么样的粉丝。也许是我作为女性的真实,也许是“宝妈穿寿衣”的反差,让我的直播间又多了一种定义——灵魂摆渡。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受益,我的产后抑郁完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