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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都市报 -A11版:朝花观澜-2024年03月23日

日期: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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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A11]朝花观澜       上一篇    下一篇

大地回春,最先响应节气的是貌不惊人的苦菜。
雪未化尽,浅土层还板着僵硬的面孔,它们便抻长了脖子往上钻,一朵朵笑靥藏在去年的枯叶里,不注意很难发现。可是当你把它从地里刨出来,抖掉上面的泥土,摘去枯叶,它净白的身子顶着紫红色的叶片,像一朵朵报春的礼花。
这情窦初开的苦菜,根里贮存着积攒了一冬的养分,苦,母亲却喜欢吃。每年春节刚过,她便会喊上邻家的婶子,到坡里挖苦菜。小孩子刨不动硬邦邦的冻土,就帮着拎提篓。母亲在前面刨,我跟在后面拾。春寒料峭,在枯叶里躲避风寒的苦菜,和别的野菜颜色相近,不注意很难区分。我弯着腰到处找,看到了就喊母亲来挖。母亲夸一句眼力好,我就笑得像苦菜花一样灿烂。
村前的南沟是春天的摇篮。南沟东西走向,像大地的一道长长的褶皱,凹陷下去有两米深。峭壁挡住了北风,往往南岸的冰还露着尖利的牙齿,北岸却已冰雪消融,提前进入了早春。沟里的水淙淙东流,北岸的沙地滋润得像一块松软的蛋糕。一朵朵苦菜像绿色的泉眼,咕嘟咕嘟地冒出地面,淌得到处都是。这时候,轮到我大显身手了。我拿着母亲刷锅用的铁铲,下力地挖着,挖出来的苦菜拖着白嫩的根须,像一棵棵小人参。这时候,母亲的脸上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中午,摘洗得清清爽爽的苦菜出现在餐桌上。父亲拿起一棵,蘸着母亲亲手做的豆酱,吃得狼吞虎咽。母亲则一拿好几棵,沾着酱大口吃着,好像那是人间的至味。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拿起一棵,小心翼翼地吃一口,却苦得舌头恨不得立刻缩进嗓子眼里去。母亲见了就会说,能吃苦,才享得福。她的话,并不能说服我的味蕾,倒让我为自己的福气担心起来,恨不得立马变成一只爱吃苦菜的兔子。
出了正月,地里活忙起来,挖苦菜就成了小孩子的活儿。我和小伙伴们天天拿着小镢,挎着提篓出去挖苦菜。这时,南沟里的苦菜开始窜苔,不中吃了,只能喂兔子,村东河堤上的苦菜却刚刚好。这里是沙土,挖起来不费力,半上午就能挖一提篓。偌长的河堤,大大小小的苦菜密密麻麻,大的挖光了,小的又长起来,挖着挖着苦菜就开花了。浅黄的、金黄的苦菜花,撒在碧绿的草地上,像金币,像月光,像大地绿风衣上的纽扣。
挖过的地方,刨断的苦菜根长出的新芽,要穿过蓬松的泥土,才能见到阳光。未见光的茎叶呈半透明,脆嫩异常,吃起来甜甜的。这时候,我也成了贪吃的兔子,蘸着豆酱吃得津津有味。老一些的苦菜,则丢给兔子。它们从不挑肥拣瘦,蠕动着三瓣嘴,再老的苦菜也吃得喷香,就像吃面条一样。我把好看的苦菜花递过去,没想到它们眼睛都不眨一下,照吃不误。
高考落榜去异乡打工,泛白的盐碱滩围困着为数不多的庄稼和蔬菜,泼皮的苦菜却随处可见欣欣向荣,年年春风吹又生。同事们交流苦菜的吃法,我才知道若是烹调得法,可以让苦菜一点都不苦。鸡蛋是苦菜的绝佳伴侣,一道焦黄鲜嫩的苦菜炒鸡蛋,鸡蛋吸收了苦菜的苦味,苦菜融入了鸡蛋的鲜香,是春天的一道美味。苦菜裹上面粉蒸熟,如白雪含翠,秀色可餐,入口甜香软糯,麦香和菜香令人胃口大开。把苦菜用盐揉了腌小菜吃,包苦菜水饺吃,也是别有风味。
苦菜,是道地的中华苦荬菜,也叫苦丁菜、苦麻菜、荼苦荚、甘马菜等,在苦菜家族中性格更为柔和一些。基生的叶子,呈莲座状绕着茎基向四周分散生长。我国食用苦菜历史悠久,早在《诗经》中就有记载,《神农本草经》把苦菜列为上品。李时珍给它取名“天香菜”。苦菜虽苦,却可以清热解毒、凉血化瘀,提高免疫力。
当我回故乡定居,母亲已垂垂老矣。每年春天无论多忙,我都要早早地挖一些苦菜送给母亲尝鲜。母亲在品尝了苦菜的诸多吃法之后,表示最好吃的还是苦菜蘸酱,仿佛只有那浓浓的苦味,才能让她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杜甫说,时危始识不世才,谁谓荼苦甘如荠。荼,就是母亲爱吃的苦菜。她辛劳一生,活到95岁高龄,苦菜功不可没。她去世之后,我也爱上了苦菜。去田野里挖苦菜,沉浸在时光倒流的错觉里,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与母亲不同的是,我更喜欢花样翻新地篡改苦菜的口感,以此诠释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