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我本为寻访水南桥头那家不知啥时消失的祖传老店“水吉扁肉”,却在绿篱掩映间,与一块石碑不期而遇。
那是1996年3月,建阳市(今建阳区)人民政府所立的一方纪念碑。碑石朴素,中央“宋处士谢叠山先生卖卜处”十一字行书,笔力遒劲,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沉郁。
“卖卜”二字,道尽了英雄末路的窘迫;而“处士”之名,则又昭示着其隐于市井的高洁风骨。这个谢叠山,究竟是谁?
查阅史料,一个在历史尘埃中略显模糊却无比挺拔的身影逐渐清晰。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信州弋阳(今属江西上饶)人。谢枋得是南宋末年与文天祥同科进士、并驾齐驱的抗元英雄与著名学者。
1276年,临安陷落,南宋危亡,谢枋得在江西起兵勤王,兵败后,为避元军追捕,他辗转千里,最终选择隐居于建阳。
在建阳的十二年,是谢枋得生命中一段特殊的历程。起初,他隐匿于黄坑坳头的深山“唐石里”,后又迁居至朝天桥亭,即如今的水南桥畔。
为了生计,这位曾是朝廷命官的饱学之士,放下身份,以占卜为生。
这十二年,是谢枋得从叱咤风云的将领,转变为市井中默默观察世事的隐者的十二年。谢枋得卖卜的卦摊,或许就支在这座桥上,看往来行人,听市井喧嚣,心中却燃着未熄的复国之火。
谢枋得以卜筮为掩护,暗中联络抗元志士,其“卖卜处”,实则是谢枋得坚守气节、联络同志的秘密据点。
1286年,谢枋得的行踪最终暴露。元朝统治者为笼络人心,五次遣使征召,许以高官厚禄,皆被谢枋得严词拒绝。
当被强行押解北上大都时,谢枋得在建阳桥头挥毫写下绝命诗《北行别人》:“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天下久无龚胜洁,人间何独伯夷清……”诗中,谢枋得以雪中松柏自比,以伯夷、叔齐和唐代忠勇的南霁云为榜样,将“义”与“礼”看得重于生死,其忠贞不屈的气节,跃然纸上。
抵达大都后,谢枋得绝食五日,以身殉国,享年六十四岁。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同样是抗元英雄,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名句家喻户晓,而谢枋得的事迹却鲜为人知。
直到明景泰七年,谢枋得才与文天祥同获赐谥,天祥为“忠烈”,枋得为“文节”,这或许是历史对这位沉寂忠魂的迟来慰藉。
谢枋得在建阳的这十二年,藏着的不仅是英雄末路的悲壮,更有“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儒者风骨。那些荡气回肠的血性与隐忍克制的深情,散落在建阳的山水之间,也尘封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
“欲识个中奇绝处,棹歌闲听两三声”,我们期待着,能有更多的发现,让谢枋得这位“从道不从君”的爱国先贤,从历史的长河中重新“立”起来,让谢枋得的精神风骨,成为建阳这座千年古邑最靓丽、最厚重的人文风景。
建阳自古文脉昌盛,人才辈出。除了谢枋得,状元、榜眼、探花,宰相、大夫、进士,文学、天文学、堪舆学,诗人、音乐、书画家应有尽有,灿若星汉,最是耳熟能详的是根植于这片热土一起绚烂,一同飞旋的两大世界文化人物——朱熹与宋慈。因而,也赋予了这座城市更多的“人文”基因与别样的底蕴——建盏建本,书坊书肆,一表一里,钟灵毓秀,一代代潭阳骄子“谢枋得们”与天地对话,与圣贤交流,与世俗较劲,在艰辛“拔河”过程中又折射出人生智慧、英雄血性和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