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国庆长假,时值深秋,我回到了武夷山西麓的故乡。自1993年作为最早一批辞职“下海”的乡镇干部离开,转眼已三十余年。
2004年,我在福州安家落户,成了别人口中的“城里人”。可走得越远,心却贴得越近。故乡地处两省三县交界,虽有一条向莆铁路从村边穿过,却未设站点,每次回来,仍得驾车一小时从邻县绕行——仿佛我与故乡之间,始终保持着这样一种微妙的距离:既牵连不断,又隔着一程山水。偏居一隅的故乡,却因此保留了难得的生态之美。森林茂密,空气清冽,负氧离子充沛,村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竟占到百分之五,俨然一处被自然厚待的长寿之乡。
田野如一片金色的海洋,稻穗低垂,随风掀起层层波浪。村民们弯腰忙碌,汗水与笑容交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谷物混合的芬芳。新修的场坝平整如镜,霜后天晴,家家户户抢抓时机打稻,笑语声、连枷声如轻雷阵阵,彻夜回荡。几个从城里回来的孩子在水沟里追逐稻花鱼,鱼儿大的如巴掌,小的也有两指宽,扑腾起细碎水花,溅亮了秋日的阳光。
深秋的山林,层林尽染。天显得格外高远,明净如洗,湛蓝的天幕上偶尔飘过几缕云絮。松柏与竹林苍翠欲滴,枫树与柿树猩红似火,金黄的桑树与银杏错落其间,更有经霜的白色野草、艳丽的红枫和开得正盛的野菊,将整座山点缀得绚烂如画。新雨初歇,群山如沐,暮色中秋意愈浓。皎洁的月光从松隙间洒下,照亮蜿蜒小径,泉水淙淙流过青石,远处竹叶轻响,恍若浣衣人归,莲影微动,似渔舟泊岸。这一切,如入仙境,却又不失人间烟火的暖意。这般景致,与我1993年离开时并无二致,却总让我这游子眼眶发热。
村前的小溪如蛇蜿蜒,在深秋的大地上静静流淌。它温柔环抱着村庄,滋养每一寸土地。秋雨过后,路旁草色愈发青翠,墙边的红花却在细风中寂寥凋落。溪面偶有红叶飘零,水清而寒,一路山林空寂,万物渐入萧然。暮色四合时,落日沉入滩涂,村庄升起袅袅炊烟,鸡鸣犬吠远近交错,灯火微明,为晚归的人点亮方向。
此时,在外工作的乡亲们也陆续归来,村庄一下子热闹起来。人声浮动,笑语喧哗,更有几分接舆醉歌、放浪形骸之趣,令人莞尔。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村民们用辛勤劳作将粮食归仓,心中满是踏实与幸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自然在此时显得格外慈悲与慷慨。
穿行在山路间,菊蕊初黄,马蹄轻悠。万壑有声,晚霞无言,棠梨叶落如胭脂点地,荞麦花开似雪覆山坡。如此美景,却让我这游子心生怅然——这与他乡的秋色何其相似,却又何其不同!天地空旷,收割后的村庄更显清瘦,如一个陷入思念的人,渐渐沉静下来。
夜深了,山风拂动荻花,碧波渺渺,明月皎皎。我恍若收竿归舟,以水为家,与书酒为伴,鱼虾作饭,心满意足,不再挂怀尘世名利。秋意已深,繁华落尽,更显出村庄骨子里的宁静与岁月的安稳。
故乡,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无论走多远,总被它深深牵引。在这深秋时节,每一个生命都在尽情绽放,每一处风景都流淌着和谐与美好。无论是满架蔷薇一院香的雅致,还是柚子树下低头觅食的乌鸡,都构成一帧帧生动而温情的画面。这些画面,不仅展现了乡村的静好之美,更传递出这片土地生生不息的活力。
纵使他乡亦有村落秋景,终不似我故乡之秋。望着天边落日,炊烟再起,屋檐旁橘柚渐黄,田野金浪荡漾,虫声渐起,直唱至月出东山——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故乡度过的温暖时光,不会忘记那让人心醉的、深沉的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