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武夷山茶乡,一对父女以茶为纽带,书写着传统与传承的故事。
武夷山市岩上茶叶科学研究所所长、武夷岩茶(大红袍)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刘国英,深耕岩茶工艺数十载,从栽培到制作,以严苛标准守护品质,更以开放姿态培育行业新生力量。女儿刘一焙从跟随父亲脚步到独立创立品牌,在熬夜摇青的辛劳与文化传播的探索中,与父亲成为并肩同行的茶人。
文中既有摇青筛前的汗水、凌晨制茶的坚守,也有代际间的默契与对岩茶未来的共同期许。当传统工艺遇上年轻视野,一叶武夷茶承载的,不仅是炭火焙出的香气,更是两代茶人对土地、技艺与传承的深沉热爱。
今年4月底,我和父亲每天都要做茶到晚上十二点以后,“岩上心舟”茶企宣传片的拍摄大多被安排在上午或制茶的间隙。
一天晚上,父亲的一位旧友来访,交谈间他提及对父亲的羡慕:“女儿肯接班,又有想法。”父亲笑着说:“做茶到凌晨两点,早上五点就被叫起来拍摄,但小孩这么积极又不能打击她,只好配合。”听起来像在抱怨,语气和表情却很开朗。
6月在北京,我才从一位当时正好在现场的朋友,那里得知这段对话,脑补了父亲被卷到的样子,莞尔之余,思绪飞扬。
参与做茶这几年,我倍感觉和父亲成为了同行的人。不仅因为每天一起上山下厂、熬夜做茶,更因为无论脚下还是心中的路,都彼此重合。
“父亲跟着茶走, 我跟着父亲走”
小时候每年一到四五月份,在家就见不到父亲的身影。武夷岩茶是当天采摘当天制作,茶青下山后要经过十几二十个小时的初制,才算完成当天的工作。而父亲的作息完全跟着采茶、制茶的节奏走,与我们的时间几乎没有重合。
2019年回国后,我慢慢跟上了父亲的脚步,开始参与到春茶的制作中,今年已是第6年。虽然从小就在厂里玩耍,对做茶的流程司空见惯,但加入以后,这份工作的艰辛还是超过了我的想象。以前只觉得做茶是时间上熬人,但中间也有许多休息的间隙,应该不算太累。后来发现,体力才是真正的考验。
做青是武夷岩茶初制阶段耗时最长、难度最大的工艺,其中最考验技术的就是摇青,光掌握动作就要学两三年,而且还有不低的力量门槛——一筛青叶每次根据不同状态,需要摇几下到几十下不等,一个人至少要负责20筛。而由摇青和静置发酵交替组成的做青环节,至少要持续8个小时。
第一年摇青的时候,我摇了10下就摇不动了,只能“蹭”几筛别人的青叶摇。后来每年春茶季之前,我会集中锻炼一下上肢力量,加上逐年的练习,今年能摇到大几十下,并且独立负责一个做青间的茶。
父亲看起来十分精瘦,很少运动,但肌肉发达,一口气摇青上百次不在话下,爬山也总是把我们甩在后面。常年熬夜做茶,他的生活习惯并不算健康,但不做茶的时候,他也会干农活,在家旁边开垦了一小片田,锄地种菜。
不知道是习惯了高强度的体力工作,还是因为喜欢做茶,所以不觉得累。在厂里,无论多晚父亲看起来都精神矍铄。他今年58岁,再过两年也到了退休的年龄,明明已经不在一线的岗位上,却一直做着一线的工作。五月底春茶初制一结束,他就作为武夷山的专家代表公派到日本交流,回来又马上投入到春茶的精制工作之中。
对于父亲来说,茶好,岩茶行业好,是最重要的两件事。这一观念在我进入行业之初也一直跟随着我,成为所有行动的背景音。
“建立自己的标准, 然后守住它”
父亲是一个沉默的人。说得很少,做得很多。
常有人来请教父亲,这家厂子好不好,那个山场的茶怎么样,他永远都是那几句话,“品种、山场、工艺共同决定茶的质量”“还是要看香气滋味的综合表现”。看似套话,实则包含了他从业多年最重要的心得。
岩茶是复杂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是无法人为干预的,而如何管理茶园、如何加工制作,是父亲三四十年来持续研究的课题。
2002年,他编写了实用技术丛书《武夷岩茶的栽培管理与加工制作》,赠阅给武夷山的茶农,科普种植和制作的科学方法。自办厂以来,每年来拜师的徒弟中,有不少是其他茶厂与茶企负责人的孩子,他都照单全收。也有徒弟毕业后兴办自己的茶厂,部分茶厂规模很大。
一代代人从岩上走出去,而父亲始终守在这个小小的茶科所里。
有人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对于父亲来说,“岩上”创办的初衷,是建立一个提升茶叶制作水平的实操基地和传播武夷岩茶加工技艺的场所。“每个人的目标不一样”,岩茶的广度和深度都需要有人扩展。大家的努力是相互成就的。
小时候,我觉得父亲很亲切,却又从深处透着一股威严。即使他很少对我提出具体的要求,我在学习和其他事上也从来不敢懈怠。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明白了父亲不怒自威的来源——无论做人、做事、做茶,他都实践着一套很高的标准,虽然只用于要求他自己,但他坚守的姿态总让人生出敬畏、受到感染。而作为他的女儿和徒弟,更能感受到他倾注的期待而不断奋进。
求诸己,修自心。是父亲对我们最大的“身教”。
“相互倚仗, 我们并肩而行”
这几年,对于茶,我同时在走得更近和走得更远。
虽然自小在厂里长大,但思维成熟以后,我才真正走进这个行业,获悉其中的一切是如何运转的。而自大学以来离开武夷山,在外面世界生活的经历,让我拥有了更大的视野,看见更远的路。
在创业上,父亲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和支持。即使有时候不能完全理解,他也一直在配合。
我加入制茶季以后,父亲变得更忙碌了,不仅要主持做茶的工作,还要担任镜头的主角。我们每天至少会审评完第一批做好的毛茶才收工,这时往往得到凌晨一两点,而第二天的拍摄又很早开始,父亲从来没有说过累,只会问好时间,准时出现。
我知道父亲给自己的使命是钻研技术、传播文化、培养下一代茶人。而他知道我做的事,是为了让他和所有茶人付出的心血,在当下迸发出更大的能量。
我们始终并肩,和彼此站在一起,和时代站在一起。
2020年我创立“岩上心舟”,是想让它像一艘小船一样,来回穿梭,连接起武夷山这片岩茶生长之地和外面的世界。
就像父亲无意做大“岩上”,我也不曾想过把“心舟”打造成什么巨轮、快艇。作为一支小舟,它的承载力与行驶速度有限,却是我认为适当的、有容错率的、能承担风险与试验的体量与节奏。相信日积跬步,也可至千里。
父亲在后端对茶品质量的把控和提供的专业建议,成为“岩上心舟”的能量源泉与底气,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大刀阔斧地向前迈进。而把父亲的岩茶技艺与精神接过来,传出去,就是我能想到给父亲的,最好的父亲节礼物。
这一叶小舟,载着我们共同的愿望,不疾不徐,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