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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闽西日报

雁石往事

日期: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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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 山茶花       上一篇    下一篇

李史明

五十载光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唯有雁石河的水,依旧在我记忆深处潺潺流淌从未干涸。都说人生最美的珍藏,是那些往昔时光,每当秋风掠过窗棂,携来几分萧瑟;每当细雨飘洒天际,染透几许清愁,我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五十年前的一个午后,那个比我大18岁的大哥牵着我的手,坐上了从龙岩县城开往雁石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在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后,踏上了雁石的土地——那时大哥是龙岩县农资公司驻雁石肥料仓库的主任,我是他身边怯生生的弟弟,父母要他带着我在雁石读初中,也让我去陪伴他在雁石的工作和生活。从此,我开始了在雁石的少年时光。

在我的记忆中,雁石是当时龙岩县最大的公社,境内驻扎着雁机厂、苏邦煤矿、八一厂等大型企业,为这座乡镇注入了蓬勃的生机。每到圩天,街道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繁华喧嚣,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从四邻八乡前来赶集的乡亲们,带着自家的物产,支起一个个摊点,从铁道旁沿街一直绵延至雁石河边。雁石河宛如一条碧绿的绸带,温柔地从镇子中央缓缓绕过,河中心那块酷似大雁头的石灰岩,静静矗立翘首以望,这便是“雁石”之名的由来。我和大哥住的肥料仓库就在礼邦村的村口,紧挨着雁石火车站,火车铁轨笔直地伸向远方,仿佛要穿越时光的阻隔,也将我心中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憧憬,一同拉向了遥远的天际。每当火车轰隆隆地飞驰而过,我们总会驻足凝望,目光追随着火车的身影,心中满是对远方的向往,期盼着这列火车能将我们带向更广阔的天地。

那时的日子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而大哥对我的关爱,便是纸上最温暖的底色。他白天在仓库里忙忙碌碌,悉心打理着各项事务;夜晚,便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看书一边陪伴我写作业。每当我遇到难题,愁眉不展时,他总会放下手中的书,耐心地为我讲解,一遍又一遍,直至我恍然大悟。大哥话不多,但眼神里饱含着对我无限的期许与关怀,总是用行动表达着对我的爱护,吃饭时难得一见的肉菜,他总会先夹进我的碗里;寒冬时节我的脸冻得通红,他会将我抱在他温暖的怀里;外出时遇到积水路段,他会蹲下身躯让我趴在他的肩膀上蹚过水路;也曾在我与人争执打架后,严厉地揪着我的耳朵,吼着我去向人道歉。与大哥相依为命的时光,没有感天动地的故事,却满是细碎的温暖,让我深深懂得了什么是安稳,什么是依靠。

雁石中学读书的日子,是少年时光里最明亮和灿烂的篇章。每天清晨,我都要踩着铁轨旁的青草,穿过长长的街道,走到雁石河渡口,乘一只小小的木船过河。我还记得那个船夫挺逗的,每次都要让我们这些小伙伴叫他一声姐夫后才会让我们上船。船桨划开水面,涟漪里晃着两岸的芦苇,风里裹着泥土与河水的腥甜。上岸后再走一段乡间小道,便到了雁石中学的校门口。班主任刘义雄是一位清瘦的数学老师,他讲课慢条斯理,却条理清晰,每一个知识点都讲解得透彻易懂。他的眼神温和而深邃,从不疾言厉色,却总能让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学生静下心来认真聆听。由于初来乍到,我的第一次半期考在班上垫底了,他课后把我留下来细心的开导我,末了,他对地说:“小李,慢慢来,你很聪明,只要用心,一定能学好。”那温和的语调,如同春雨般滋润着我的心田,一直在激励着我。语文老师卢木荣则像一位儒雅的诗人,他朗读课文时常常摇头晃脑,声音抑扬顿挫,饱含深情,总能用优美的文学语言,将我们带入一个个奇妙的世界。班里的同学们更是一群热情的小伙伴,他们说着一口地道的龙岩话,起初我听不懂,只能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但他们从不排斥我,下课铃一响,便拉着我便冲出教室,在操场上追逐打闹,抽空还耐心地教我讲龙岩话。渐渐地不出半年,我也能用简单的龙岩话和小伙伴们对话交流了,那带着客家腔调的龙岩话,成了我与这片土地最紧密的联结。直到现在,朋友们都惊讶我会讲龙岩话,他们不知道,这是雁石的同学们,用少年时代最纯粹最真挚的友谊,赠予我的一份珍贵礼物。

肥料仓库的隔壁,有一个小小的阁楼,那里住着厦门木柴碳公司雁石办事组的三个大哥哥——刘远孝、郭忠信、陆清洁,他们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他们待我如同亲弟弟一般,我一放学,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阁楼里,围着他们转。他们会给我讲厦门的繁华热闹,讲大海的辽阔无垠,讲鼓浪屿的悠扬琴声,让我这个从未走出过家乡的少年,第一次听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最难忘的,是那些夏日的夜晚,他们会背着气枪,去附近的山林里转悠,我则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皎洁的月光洒在林间,树影婆娑,斑驳陆离。我们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惊动了林间的精灵。有时运气好,能打到几只麻雀,回到他们小小的宿舍后,我们生火煮粥,把鲜嫩的鸟肉放进粥里一同熬煮,粥煮得稠稠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那粥的鲜美滋味,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大概是在七、八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突然想起了这三个大哥哥,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于是,我编写了一段寻人启事,发给了我厦门的朋友,请他帮忙发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我没想到,微信朋友圈竟如此神奇,不到三个小时,朋友就给我回了消息——三个大哥哥都找到了!那一刻,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后来,我特地去了趟厦门,我把几个大哥哥约在一起,时隔几十年再见,大家都已不再年轻,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份情谊,却丝毫未减。我们围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聊着当年在雁石的点点滴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百感交集!

仓库旁边,还有一个雁石搬运站,那里的汉子们个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身上总有一股使不完的蛮力,却也有着最淳朴和热忱的性情。他们做事风风火火,搬起货物来毫不含糊,也经常聚在一起大声说着粗俗却也率直的玩笑。站长林松金是个爽朗豁达之人,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和他那位娶自江浙一带的温柔贤惠的妻子,育有三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每当我路过搬运站,林叔叔和那些汉子们总会笑着喊我:“小李小李,过来一起玩啊!”有时,他们会给我塞一把香喷喷的五香花生,或是一个刚烤好的热乎乎的红薯。那温热的食物,暖了我的胃,更暖了我的心。仓库后面,有一座古建筑,礼邦村在这里办了一个粉干厂。闲暇时我常常跑到厂里溜达,眼中满是好奇地看着工人们是如何将一框框大米制作成一捆捆洁白的粉干的。厂里有一位梳着长长辫子的女工姐姐,感觉比我大不了几岁。她总是笑眯眯的,对我格外亲切。每当我放学到厂里玩耍,她总会叫住我,陪我聊天,关切地问这问那。有时,她还会给我煮一碗米粉,米粉洁白爽脆,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记得一个夏日的夜晚,我们坐在粉干厂的院子里聊天。月光如水,蝉鸣阵阵,夜色温柔。她手里绞动着那长长的辫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轻声说:“小李,你以后长大了,肯定要回老家的,有机会回雁石时,一定要记得找我啊。”那时的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连声说:“好的好的,一定会的。”却不曾想,这一句简单的约定,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牵挂......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我离开雁石已经五十多年了,从当初的懵懂少年变成了一个花甲老人,我亲爱的大哥也已经离开我们有七八年了,但我与大哥在雁石相互陪伴的时光,还有在雁石这片土地上的如梦往事,都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来龙岩工作的几十年里,我也曾多次回到雁石故地重游,曾经的肥料仓库还在,只是已经有些破旧,墙壁上爬满了藤蔓;门口的铁轨依旧延伸向远方,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喧嚣;雁石河的水依旧清澈,河心的那块石灰岩,还是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雁,守护着这块土地。我站在雁石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乘舟过河的少年,看到了我大哥的背影,看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笑脸,看到了办事组的大哥哥们以及搬运站的汉子们,粉干厂长辫子姐姐或许早已远嫁他乡,但她那轻声的低语,依旧在我耳边回荡......

雁石,我的第二故乡。这里承载着我最美的少年时光,珍藏着我最真挚的情谊,沉淀着我最温暖的回忆。雁石河的水还在静静地流淌,就像我对雁石往事的思念从未停歇。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难忘的人和事,都已化作心中最宝贵的珍藏,深深镌刻在生命里,伴随并温暖着我人生岁月的每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