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振洋
河祠映日书声朗,村巷春风育栋梁。我是土生土长的赖源河祠村人,河祠小学是我启蒙之地,更是我教学生涯的起点。如今已至知天命之年,指尖拂过泛黄的工作笔记,1992年夏天的风便裹挟着樟香,将我带回那段珍贵的青春岁月。
1992年8月,怀揣着长汀师范的毕业证与教书育人的热血,我成为首个回村任教的师范生,踏入了河祠小学。彼时的校园热闹如集市,五年制的学校设有1-4年级加幼儿班,70多个孩子挤在几间教室,笑声能飘出山外。我既教语文,还兼总务与教导主任,每日清晨检查门窗、清点粉笔课本,看着孩子们背着补丁摞补丁的书包蹦进校园,阳光洒在他们稚嫩脸上,我心底满是暖意,仿佛握住了满手星光。
日常教学藏着细碎的温暖。教三年级时,学生阿彪总望着山发呆,说想知道山那边是否有学校和像我这样的老师。此后,我常在课堂上讲城市的高楼、宽阔的马路与装满书籍的图书馆。渐渐地,阿彪听课的眼神亮了起来,作文里写下“想带课本去山外看看”的字句,这稚嫩的文字成了我教学路上最动人的鼓励。
公开课是学校的大事。1992年秋,为上好《植物妈妈有办法》公开课,我从后山采来蒲公英、苍耳,向邻居要了豌豆,用硬纸板画出它们“旅行”的模样贴在黑板边。
上课铃响,后排坐着老师与学区领导,我举起蒲公英问:“谁知道绒毛里藏着什么秘密?”学生晓燕立刻应答:“一吹就飞,像小伞兵!”我念到“孩子们乘着风纷纷出发”时,让全班一起吹蒲公英,白色绒毛飘满教室,连后排老师都笑着去接。我捏开豌豆荚,“啪”的声响吓得孩子们一躲,随即大笑着说出豌豆靠晒爆豆荚传播。最后我问:“植物妈妈为何都能送孩子去远方?”沉默的小敏小声说“因为它们都爱自己的孩子。”我将其写在黑板中央,阳光洒在字迹与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里——这堂无复杂教具的课,让孩子们读懂了“母爱”,这份感悟比任何教案都珍贵。
家访是我每月雷打不动的任务。河祠村山路难行,张公垅、寨溪教学点的孩子家散在深山,我常趁傍晚或周末,揣着手电、骑旧自行车去各自然村家访。一次继明逃课,我家访途中遇大雨,摔得浑身湿透,手电筒也坏了。摸黑到他家,继明妈妈生火烤衣,孩子递来热茶:“老师,太危险了。”可我知道,见孩子们安好,我才能放心。
那时老师的业余生活简单充实。马炳华校长宿舍外的小客堂,因摆着学校唯一的14寸黑白电视,成了“课余宝地”。每晚我端着搪瓷杯早早到,校长坐在磨亮的破藤椅上,等老师们到齐便捏着天线调试。我常帮忙挪天线,直到屏幕人影清晰。大家挤在客堂,坐板凳、靠墙角,连床沿都坐满人。
课余除辅导内宿生,我们常“打平伙”:凑钱买鸡鸭,摘菜园青菜炖汤,围坐谈教学、聊家常,畅想给学校装大彩电,让孩子看看山外世界。那锅热汤暖了胃与心,更拉近了彼此距离。
日子渐长,河祠小学的学生慢慢减少。学校从中央寨搬到将甲大乾新校区,可年轻人外出打工,多带孩子离开,新生渐少,幼儿班也散了。2000年一场洪灾后,洪水漫进教室,留下满室淤泥,河祠小学就此锁门,成了回忆。
如今回芹菜洋老家,车子走在水泥路上,可路边人家大多锁门,只剩几户老人坐门口望远方,似在思念亲人。曾遭泥石流冲刷的学校挂着“河祠村文化活动中心”的牌子,物是人非。我站在门口,听不到读书声与笑声,只剩空旷,想起当年“打平伙”时的畅想,以为学校会越来越热闹,没料到农村教育成了如今模样——人口稀少,校舍闲置,热闹藏进心底最柔软处。
三十三年匆匆而过,粉笔灰落了又落,学生走了又走,河祠小学的日子却像埋在心底的种子,偶尔想起仍会冒新芽,带着樟香与笑声。见如今农村教育的模样,我总会感慨,那些年的热闹、坚持与希望,终究被时光和现实改变。但我始终记得,1992年夏天,那个揣着毕业证的年轻人站在学校门口,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那目光如山间星星,永远留在了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