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志雄
用“生在福中不知福”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喻我对东山湿地公园的熟视无睹，再贴切不过。当外地文人与摄影爱好者争相以镜头、笔墨定格她的灵秀，我却因朝夕相见，反倒淡了惊艳——直到那个秋日傍晚，陪漳州、厦门友人漫步其间，才真正读懂这片湿地藏在寻常里的韵致。
从小区东门踏出，人造沙滩的喧闹先撞入怀中。脆生生的笑声在晴空里漾开，穿黄泳衣的男孩正用塑料铲堆起尖顶城堡，粉裙女孩蹲在旁侧，往“城墙”插彩色小旗，鼻尖沾着的细沙像撒了把碎糖。滑梯前，家长总先伸手探探滑梯温度，再轻声叮嘱“抓好两边，慢慢滑”；跷跷板上，双胞胎你来我往，哥哥压得低，妹妹笑得欢，爸爸伸着胳膊护在旁，指尖悬在半空，生怕一丝磕碰。这满是烟火气的孩童世界，是湿地最鲜活的开场白。
湿地的魂，终究在那片“绿意打转”的景致里。青草甘愿铺作底色，灌木丛谦卑相拥，修剪齐整的盆栽以螺旋姿态崭露锋芒，老树枝丫或亭亭玉立，或曲折写意，各有风姿。沿栈道而行，垂柳把枝条垂到河面，像被霞光浸软的绿绸，风一吹便揉碎满河波光；香樟、乌桕与桂花的香气裹着河水的湿润，从每片舒展的叶子里渗出来，漫过鼻腔时，连呼吸都变得轻盈。榕树撑开巨伞，气根垂落如帘，阳光透过枝叶织出跳动的金网；紫薇树缀着细碎粉花，风过时落一地“星子”；河对岸的落羽杉、银杏与柏树，浅绿、深绿、墨绿层次分明，像上帝不慎打翻了调色盘，却偏偏把最和谐的绿都泼在了这里。原来不必往远方觅“天然氧舱”，岩城这角湿地，早把城里攒下的烦躁，顺着叶片的纹路悄悄滤走了。
沿河而行，总与垂柳不期而遇。它们不似其他树木端着姿态，反倒把枝条低低垂向水面，像要与云影私语。有老人牵狗经过，狗儿凑到河边嗅水，柳丝便轻轻拂过它的耳朵，惹得它摇尾转圈，爪子在岸边踏出细碎的印子。行至半途，仿“鸟巢”设计的观景台忽然撞入视线——黄色骨架交织成网，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像一团温柔燃烧的火焰。拾级而上，整个公园的景致尽收眼底。河流如绿带飘动，五座石桥横跨东西，没有雕梁画栋，却透着扎实的朴素；高架桥下的湖面，粉白睡莲像撒在绿绸上的宝石，蜻蜓落在花苞上不肯挪窝，孩童举着渔竿晃呀晃，笑声落进水里，溅起圈圈涟漪。不远处，穿白太极服的老人慢悠悠抬手、落脚，动作轻得像托着云、踩着叶，与这方天地的慢节奏融成了一体。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时，湿地的绿也换了调子。芦苇叶泛着金边，落羽水杉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映在水面上，像幅晕染的水墨画。偶有白鸭掠过水面，翅膀带起的风推开绿波，又慢慢合上，只留一道浅浅的痕。我们坐在“鸟巢”旁的长椅上，看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听蛙鸣从草丛里渐次升起，忽然懂了这片湿地的温柔——它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慢，慢到能听见草木生长的轻响，慢到能把心轻轻放进绿意里，任喧嚣被悄悄裹走。暮色渐浓，园区反倒热闹起来。下班的人换上运动服慢跑，耳机里的音乐随脚步轻晃；家长推着婴儿车在荷花池边看鱼，指尖偶尔点向水面，引得锦鲤摆尾；年轻人举着相机在“鸟巢”前拍照，闪光灯与灯笼的暖光交织在暮色里。头顶的高架桥上，动车飞驰而过，白色车身裹着风像道闪电，转瞬消失在夜色里。仿古亭台的飞檐、现代动车的流线、嬉戏孩童的身影、起舞老人的裙摆，这些看似违和的画面，在路灯与灯笼的光晕里却格外和谐，像一幅被时光晕染的长卷。友人笑着说：“抖音上刷到时已觉惊艳，亲眼见了才知照片远不及万一。”
后来才知，这片湿地地处东山人口稠密区，一圈漫步需要一个多小时，五处出入口方便居民往来——这般贴心布局，藏着当地政府对民生的细致考量。它的妙，从不只是“树影婆娑”与“亭台错落”，更在于把草木的野趣、人间的烟火与时代的气息，轻轻拧成了一股暖。柳荫下听流水，能触到“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诗意；“鸟巢”上看动车，能摸到时代的脉搏；跟着老人练太极、跳广场舞，能品到慢时光的滋味。
友人离去时，我忽然豁然开朗。先前对这片湿地的漠然，不过是因日日相见的司空见惯。这场陪着友人的漫游，让我重新看见岩城一隅的珍贵——原来最动人的风景，有时就藏在我们习以为常的日常里，等着我们用一颗慢下来的心，去读懂它的绿意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