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雄
当我们翻开梁征新出版的诗集《秀起汀水》，一股清新之风扑面而来。沿着梁征的缤纷诗句一路前行，我们仿若经历一次闽西诗歌地理的精神漫游。诗行间的汀江碧波、红土厚重、土楼炊烟，已非单薄风景，而是地域风物、历史文化与生命体验熔铸的结晶。这“汀水”，既是闽西的精神印记，更是给精神原乡追寻者的温暖慰藉。读梁征的诗歌，便触到了土地的踏实与岁月的深情。
梁征笔下的闽西处处是“鲜活的风景”，自然、红色、客家元素无不带着温度。汀江，作为核心意象，既蕴含“落花流水”的柔情，又透出“白露宰一只河田鸡”的凌厉（《汀水白露》）。银杏、油桐花被赋予深意，如果说“金黄的旗帜”是实景，那么“烧起一炉子文字取暖”是精神薪火（《银杏》）；如果说“满坡缤纷”是夏之礼赞，落在红军坟前便成了“五月雪”（《岭上桐花开》），他在诗中将自然之美与历史之重融在一起。在《膜拜炊烟》一诗中，炊烟在他的笔下也成了抚慰乡愁的重要符号。
闽西是红色圣地，自然也成为他诗歌中不可或缺的题材。但是，梁征写红色诗歌，并没有沦为口号，而是用心“藏”于细节之中。《岭上桐花开》一句“无名的红军坟包前”“时有长跪不起被截返的汉字”，让烈士英魂跃然纸上；《擎天火炬》将火炬化为“百年不倒，屹立在红土地上”的精神坐标。《跃马汀江》中“霜冻密封的家书”藏战火于无奈，“开不败的映山红”寄托着对先烈的缅怀，让红色可触可感带着温热。
客家文化是闽西特色。他在《山村游大龙》一诗中借“梦里游大龙”融民俗热闹于少年意气，在《最初的祈祷》中将“最初”与“土楼”“炊烟”“回家的渴望”链接成精神家园的象征。日常细节更见鲜活：“槐猪肘壮胆 九门头壮阳”满是烟火气息（《客家流水席》），“红土的质地里酿出”的“沉缸米酒”（《雪夜沉缸酒》）则藏着客家人的生活态度。读梁征的诗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以精妙手法赋予地域元素诗性的张力，既贴闽西肌理，又超地域边界。他的诗歌意象总能在具象与抽象之间找到平衡，如：银杏，是“黄金绒毯”，也是精神寄托；汀江，是自然之河，也是情感之河、生命之河。即使是对立意象在他笔下也能和谐共生，如《风中的倾诉》一诗中，风“镇定从容”与“事物反而慌慌张张”相对比，而油桐花坠落“摔碎千朵万朵”与柳杉“扛不住台风交出新鲜的棺木”相融合，让诗歌产生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况味。
梁征在诗歌写作中，还善于“时空叠合”，把过去与现在、个人与集体“折叠”在一起，让短诗里藏着长岁月。《回溯汀州》里，“十座城门九把锁”的古老商埠与“浣纱女改行卖水果”“垂钓者把钩还原成针”的现代场景形成对比，“掏光口袋里所有的月光，是打发给你的一把散碎银子”，一句话就道尽了历史辉煌的凋零。《紫金山写意》更是把时空的“折叠”用到了极致：“三十年时光可以把少年催老，可把潭水淘成浅浊的沟壑，三十年后走近湖边，前身已如矿石星散不存”。三十年的时间，被压缩在“少年”与老者、“潭水”与“沟壑”的对比里，个人的生命体验与紫金山的岁月变迁交织，让人在短短几行诗里，感受到时光的残酷与生命的渺小。
梁征的诗歌语言独具韵味。他善用比喻：“天空是块蓝色的玻璃，大雁划出一线裂痕”（《银杏》），让天空和大雁一下就变得特别形象；在《汀水虎影》里，他把落日写成“血色华南虎”，独有的想象力一下就把意境拉满。他的拟人手法也得心应手：“风为溪边的芦苇梳头，越梳越乱”（《风中的倾诉》）。他的语言特别简洁，但藏着好多东西，如：《为红而飘》里“万物皆有归宿，落叶飘红的曲线如此美，顿悟是一种境界，不怕黑暗，心中有光明，不是歧路，怀中有正道，不俱冷漠，内心有慈悲”，短短几句，人生哲理全在里头；《老梅新枝》写老梅生长，“摇晃着春天的小情愫，接受意念的邀请，掸去俗世的一身碧绿，各自怀揣心事拱破枯枝的束缚”，又简洁又有诗意。梁征的诗歌语言兼具现代感与烟火气。如《山村游大龙》“试着让手机辟谷”并置科技与道家术语，借以暗讽精神异化。他的动词妙用颇见功力，如“白露宰杀一只河田鸡”“霜冻密封的家书”“扶起它淡淡的忧伤”“吸附在酒坛上的乡愁”“落日俯身在梅花山下，汀江里饮水”......既让场景鲜活，又十分接地气，《河田银杏》“我只好把遍野的稻茬视为琴键，我只好听一场秋风”则体现生活的乐观，《梁野山老屋》“卷着青菜叶的胖虫仍在蒙头大睡”则增添生动气息。
梁征在诗歌写作中还特别善于节制情感，不仅不泛滥，还将情感藏于细节，不事张扬。比如写对闽西的眷恋，是“被土楼炊烟招安”（《膜拜炊烟》）；写对历史的缅怀，是“长跪不起被截返的汉字”（《岭上桐花开》）；写人生顿悟，是“落叶飘红的曲线”（《为红而飘》），平静却充满直击人心的力量。
梁征的诗艺，在张力中求和谐，在具象中觅超越，在地域中见永恒。他以乡土与诗性为闽西塑魂，在银杏的金黄、汀江的血色、土楼炊烟的缥缈以及红土地深沉的革命记忆之间，构建了一座多维度的艺术圣殿。他用丰富的意象、真挚的情感和精妙的语言为我们勾勒出了一部闽西大地的精神图谱。
有“根”有“魂”的诗歌，才经得起咀嚼和回味，才称得上好诗。《秀起汀水》，无疑是地域诗写的成功实践，梁征让闽西元素具有精神重量，既守“在地性”，又达“超越性”，值得我们闽西的诗歌写作者去学习和感悟，去体会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