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岩
2024年冬，一股源自巴山蜀水的寻根热流，溯着时光的脉络，悄然涌回我的老家——上杭县古田镇兴隆村。从千里之外的四川内江传回一份跨越了清朝、民国直至今日的族谱。在那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清晰地指引着他们的归途，也为我们这些留守祖地的子孙，重新擦亮了一段几乎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族谱上的记载，如同暗夜中的灯火，将我引向了元末明初那位始祖——木星公。谱载，木星公自步云大岭下北坑分迁，最终在丙坑外公家生活数十载，去世后便葬于离丙坑不远的“兵岩岭凹丘塔大松树下”。这段文字，将一个家族生存与奋斗的起点，勾勒得如此具体，又因年代的久远而显得如此缥缈。兵岩岭，这座山峦原来竟是我们血脉源头的安放之地。
因着这份机缘，我结识了兵岩岭山场的主人——一位退休的小学老师林老师。林老师70多岁，精神矍铄，对这片山场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当我提及木星公的墓址，他眼中立刻闪现出热情的光芒，慨然应允带路。这份来自异姓长者的古道热肠，让我在追寻祖迹的路上，倍感温暖与力量。
时值国庆假期，天朗气清。我与林老师，还有村里的一位本家兄弟，备好了祭品，更重要的，是我怀着虔敬之心预先写就的两篇祭文：一篇为找到墓址而备，一篇则为无处寻觅的遥祭而备。林老师心思缜密，他说，既要祭拜，便应将谱中记载同葬于附近的木星公母亲张细娘、夫人林氏一同请回。他提前用红纸恭敬写下三人的神牌，郑重其事地带往山中。
我们一行三人，沿着蜿蜒山径，深入兵岩岭这座葬着我先祖大山的怀抱。林老师凭着记忆，在“凹丘塔”“大松树”这些古老的地名标识区域反复寻觅、比对。然而，五百余年的风雨侵蚀，草木荣枯，地貌已然悄悄改变。那棵作为标志的“大松树”早已无踪，先人的坟茔，终究湮没在了历史的荒烟蔓草之中。那一刻，面对苍茫青山，心中涌起的是难以名状的惆怅与沉重。
我们选了一处开阔、洁净的平地，面向族谱所载的方位，摆开祭品，竖起神牌。仪式由林老师主持，他长期帮乡邻料理红白事宜，举止庄重，仪轨娴熟。香烛点燃，青烟袅袅升起，仿佛是我们与祖先沟通的信使。
我展开那份为“遥祭”而写的祭文，朗声诵读。当念到“公早岁失怙，孤弱无依，幸赖慈母细娘，坚贞自守，不随世迁，携子自北坑返丙坑，依外家以居，数十载含辛茹苦，养育恩深”时，我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跪在苍天厚土之间，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元明易代之际，那位丧父的幼儿，与坚韧的母亲相依为命，从北坑辗转回到丙坑外家，在动荡的时局中，胼手胝足，艰难开辟家园的情景，那是何等的艰辛与不易！而想到自木星公以降，数百年间，我们这些绵延各地的后人，竟因种种缘由，未能前来祭扫，致使祖灵旷祀，荒冢无寻，一种深切的悲愧之情，重重地压上心头。
仪式完毕，山风拂过，带来一丝清凉。望着那写有三位先祖名讳的神位，一个念头在我心中豁然明朗：既然具体的墓穴已难寻觅，何不在此山找一块吉地，为始祖木星公及祖婆、祖妣立一块碑？刻上始祖的名讳，让漂泊的魂灵有所依归，让后世的寻访有迹可循。这个设想，让此次略带遗憾的寻墓之行，瞬间有了更为深远的意义。
归途中，我回望那片刚刚举行过仪式的大山，心中不再只有沉重，更多了一份责任与笃定。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寻根，寻的不仅是血脉的源头，更是家族精神的根脉；祭祖，祭的不仅是逝去的先人，更是我们自身对历史、对传统的敬畏与承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