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2-21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闽西日报

千年汀州,因为有你

日期:10-16
字号:
版面:第06版 人文       上一篇    下一篇

长汀一江两岸夜景 郑天辉 摄

詹鄞森

今夜,这轮明月是属于千年汀州的。

它从唐宋的云霭间升起,掠过明清的马头墙,如今静静地穿过汀江,高悬在汀州老城的飞檐上。清辉如水,漫过每一块斑驳的青石板,仿佛时光的使者,正奔赴一个千年的约定。我站在这光影交错里,忽然觉得,这皎皎月光是有重量的——它承载着太多漂泊的乡愁,太多未竟的梦。

水东街、店头街、水吉门、东门、南门,老街醒了。不是白日里游客穿梭的那种热闹,而是一种深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文化力量,勃勃生机。望江楼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光影里浮动着欢声笑语。那光映在汀江的水面上,画舫轻摇,竹筏连串,笑语喧哗,水面碎成万千金鳞,随着微波轻轻晃动。岸边的古榕树下,人影绰绰,客家山歌婉转悠扬,像从远古的年代飘来,又如此真切地响在耳畔。

这时,我看见他们——那些从文字、文化、文学里走出来的现代文人,远方游子,他们一个个回来了。

在济川门畔、马屋桥边,我们拜访了杨鹏。他的老家,就是一座中国儿童文学博物馆。四壁的书,是他出版的著作,包括大学时发表的作品。先锋派作家北村,于沉静的观照中,为当代人构筑起精神的彼岸。他目光纯净专注,仿佛能穿透砖石,看见千年前这里舟楫往来,王朝的盛衰荣辱。小说家李西闽的老家在河田,在他惊悚叙事之下,更多蕴藏着对人性深渊的深切悲悯与洞察。文学评论大咖谢有顺,以其批评之笔,深掘千年文脉,为华语文学注入思想的锐度。而童大焕的纵论,则是站在时代前沿,以全球眼光观察社会发展趋势、动态,探索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底层逻辑......

在这里,最动人的是千年乡音的重逢。在卧龙书院,在城隍庙,在八喜馆,董智、肖炳正、郭如淮、罗朝祥等读书人,正用纯正长汀话,一本正经讲古,他们以醇厚的乡音,让古老的记忆在声韵中复活。打开周存那本《长汀话词典》,便是他为故乡语言文化树立的无声丰碑。灯光下,泛黄的书页像展开的翅膀,他借助汉语拼音和部分国际音标、精准的汉字,一字字让千年的语音永远定格在这厚重的书页中。

“来,我们一起读——月光华华。”周存用纯正的长汀话念道。

“月—光—华—华——”众人跟着念起来。那声音亲切、熟悉而深情。古老的音节在空气中振动,像打开了某个时间的秘道。刹那间,我仿佛看见千百个这样的夜晚:围屋里的老人摇着蒲扇,用同样的音调给孙儿讲着月光里的故事;江边的浣衣女唱着同样的歌谣,让流水带走一个个春天。

杨鹏说,这些声音应该一字字记录下来,不只印在纸上,更要活在影像里,活在每个长汀儿女的舌尖上。一句“食朝嘞”(吃早饭了),“来屋下聊”“去那块哩?”是我们认领乡音的密码。

走进千年汀州、客家首府,月光洒在古城,街巷里的每块青石板,似乎都记录了陈日源的心声。他创作的《青石板的诉说》,由著名影星成龙谱曲、传唱。

静听马蹄声从城墙旁一栋栋民宿边踏过,每一扇木格花窗,都见证历史变迁,记录离别与重逢。

我想起李西闽小说里的某个角色、情节,就曾是这条街上的打铁铺;北村的雄评千年,纵横古今,那笔下的某个细节,或许就源自这条街某个屋檐下的对话。

陈鼓应是我的老邻居。那年我刚出生,他却随父母去了台湾。他一辈子研究老子、庄子、道家,他想把全部手稿、专著,送回老家收藏。在他心中,去与留、生与死,早化为悠悠思念与不绝情缘。

这些故事,像种子一样埋藏在古城的肌理里,只等有心人挖掘,在合适时节破土而出。

汀州的环城北极楼、朝斗岩、南禅寺的梵声响了。我夜宿翠峰山峻峰寺,听从法眼宗一代代传来的晨钟暮鼓,穿越千年,惊醒世人。

夜渐深,人未散。江边放起了烟火、铁花,千台无人机在空中各种表演。画舫、竹筏来来去去,像把今夜所有的欢喜与希望都托付给这条汀江母亲河。我忽然明白,所谓重振,不是要让古城回到某个特定的辉煌年代,而是要让它的文脉在当下重新搏动,让那些沉睡的故事被一个个重新讲述,让断层的记忆被重新连接,让小巷大宅内深藏的故事,一一鲜活起来。

老旧与新生,在此交汇。1969文创园里的灯光依旧,旧时厂房默立,爬山虎的影子仿佛藏着早年机器的轰鸣。在虫鸣画馆,市井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官鸿拈笔弄墨,像是与千百年前的先人对话,墨色氤氲中,便见汀州城、朝斗烟霞初开,汀江欸乃小舟跃然纸上。画馆中,常能见到年轻的学子,在伏案作画,师徒共同守护文化传承、文化呼吸。

月亮渐渐西斜,光华却愈发清澈。它见证过这座古城的起起落落,每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千年汀州,从来不只是砖石垒砌的城,更是由乡音、故事和一代代人共同记忆构筑的精神家园。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那光芒必将穿透时空,在当代中国的文化、教育乃至社会,构建新的时代强音。深植于汀州沃土的客家文化,正在坚韧、包容的血脉中萌芽生长,成为推动社会前行的精神力量。

今夜,我们都是被月亮“惹”来的归人。而汀州,这条沉睡多年的卧龙,正在月光里缓缓苏醒,竹筏的龙头高高昂起,鳞片闪着文化的光泽,呼吸着客家的山风,游走、舞动,生生不息,浩浩汤汤,无边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