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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闽西日报

八月半

日期: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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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 山茶花       上一篇    下一篇

■刘志华

一张油纸,包裹着我对中秋最初始的念想:一个名叫“八月半”的质朴日子、一块月光饼的清甜。

记忆中,八月半的序幕,是从“墟”上拉开的。每逢农历三、八是赴墟的日子,而八月十三这一场墟,像是专为“八月半”而备,天未亮透,通往镇上的土路已被脚步声和扁担声唤醒。母亲总会在这天早起,仔细点数好钱,踏着晨露,带上几条袋子,去置办过月半的物品。

墟场里人声、吆喝声鼎沸成一片,空气里混着泥土味和干货的香气。母亲熟练地钻行于人群中,忙着采购宴席的用物:草鱼、五花肉,还有木耳、香菇、鱿鱼等干货。这些干货,平常可舍不得吃,只有过节了才备上。

然而,除采买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请客”。那时没有电话,书信太慢,请客全靠“面请”。母亲在摩肩接踵的墟场上,目光便如一张网,于攒动的人头间仔细搜寻。一旦瞧见亲友,她便奋力挤近,一把拉住对方的手,笑意真切:“细婶,来我家过月半啊,一家人都要来!”对方总会朗声应下,脸上绽开同样的欢喜。若寻不见要请的人,她便逮住一位同村乡亲捎话:“见到我姨婆,辛苦你帮我把她喊来我家过月半!”后面总不忘补上一句:“你也一定要来啊!”这朴素的口信,便在乡邻间接力,成了一纸心照不宣的乡间契约,靠人情与信用维系,比什么都稳妥。

八月十四那天,我们这些孩子也一下子褪去了顽皮,仿佛瞬间长大了。每人都领了差事:清扫庭院,将阁楼里积存了一年的桌椅板凳搬下来,用湿帕仔细擦去灰尘;再把茶具、锅碗瓢盆搬到井边,一一洗净。忙完这些,我们便围拢到母亲身边,学着挑拣蔬菜、修剪香菇、剥好花生蒜头......洗刷声、说笑声、锅碗的碰撞声,正是八月半最熟悉的开场白。

待到八月十五,天蒙蒙亮,家中已是人影晃动,脚步声声。一场无须号令的总动员就此开启:孩子们负责起挑水、烧火的辅助重任;父亲和叔伯们负责杀鸡宰鸭;母亲和婶婶们在灶间忙碌,一口大铁锅内,花生在噼啪声中爆出焦香,另一口锅里,芋头块在咕嘟声里翻滚,为制作客家芋子粄做准备。香气交融,氤氲成八月半最难忘的人间烟火。

日头渐高,灶间的香气已关不住地四溢,客人们说说笑笑地陆续到了。人手一份“等路”(即随手礼),尽是些实在的心意。除了应季的龙眼、番石榴,总少不了孩子们眼巴巴盼着的月光饼。饼用油纸包裹,大如盘,圆满似月,纸上印着衣袂飘飘的嫦娥,“花好月圆”的字样。月光饼的馅料简单实在,无非是花生仁、芝麻和晶莹的冬瓜糖。但于我们而言,那入口的猪油香混着冬瓜糖的清甜,便成了清贫岁月里一抹温暖的甜。

宴席,才是我们孩子真正的八月半!当母亲的拿手好菜摆满圆桌,我们像一群等待出征的小兽,围着桌子,眼巴巴地咽着口水。大人一声“吃吧!”,筷子便纷纷落下。哪还顾得上说话,心里只想着红烧肉、大草鱼......直到小肚子撑得滚圆,那种心满意足,是现在吃什么大餐都找不回来的。

倘若时光有味道,必定是童年那块月光饼的清甜。数十载过去,每当中秋月明,记忆便会带着那饼的甜香,如期归来。墟场的喧嚣、灶间的烟火都已淡去,唯有母亲在灯下分饼时温柔的侧影,愈发清晰,沉淀为心头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