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周
初夏的一个星期天,我受邀第一次重返阔别45年的母校上杭蓝溪中学,与多年不曾见面的友人相聚,打开话匣,自然而然想起当年求学时的恩师黄丰喜先生。
我认识黄丰喜老师时,是在1978年秋,太拔高中撤校并入蓝溪中学。此时,他年过半百,消瘦身材,腹背微驼,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手里总是夹着一根经济牌香烟。他说话和气,待人和蔼可亲,穿戴十分朴素,在学校见他最多的就是穿着一套褪色的浅黑色的中山装,很旧但十分干净整齐。
那年我十六岁,在蓝溪中学读书时,与其说他是我的一位良师,不如说他更像是我的一个故友;不是父辈,胜似父亲。我打从记事时起,年幼丧父家贫,求学当年,父亲已过世十多年了,全家兄妹六口人生活,仅靠母亲一人支撑着。那时候,我同许多贫困学生家庭一样,夹缝生存,温饱问题难以解决。因此在校寄宿念书时,通常也是近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一年三百六十日,几乎每天都与干菜打交道,平时极少吃上新鲜时菜,水果之类更是鲜为少见,肉食鲜汤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上桌。母亲也尽量在我一个月例行放假回家时,竭尽所能到摊点老板处,说尽好话赊账买点猪肉给我们解馋。次日午后返校,我挑上母亲用土秤称好的足足二十八斤大米匆匆重返学校。时至今日,没忘母亲在我即将出门时一句特别的叮咛: “儿子,这一担谷子碾米七十斤,我已给你小半了,剩下的是全家人一个月口粮了!你得知足......”母亲这意味深长的话,深深烙在我的心头。当年我的困窘绝境,黄老师早有洞察,每当在我情绪低落或遇到困难时,他总会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出现在我面前,给予我一种安慰,一种鞭策,一种鼓励。他总是时不时叫我去他宿舍,倒上仅存不多的一点儿热水喝,他告知我尽量不吃生水,注意防感冒生病。我没忘当年他不时在我的口杯里,舀上几小勺,少得能数清颗数的几小粒白糖,放入我喝的温水之中......他何尝不知我的处境:月底临了,干菜、口粮也许早已告急!课间他总是时不时找我落实,是否断炊?尽管我强忍笑颜,决然否定自己三餐的定量已经自控削减,且即将发生的饥饿危机!可转念一想: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能露馅,因为他老人家一个人的定量口粮,身边还有两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同样也是半饥半饿啊!
一天周末中午,黄老师叫他的儿子费劲半天工夫找到我,说是有人要找我,且要我立马取饭到他宿舍一同吃饭。当我兴冲冲走进他的宿舍后,方知黄老师利用自己每月仅有的半斤肉票,买了一小块五花肉,煮了半锅热气腾腾的肉汤,除了少许盐巴,没有半点佐料,要我同他们一家三口共同消灭它。他硬拉带扯往我盒饭里快速盛上几勺肉汤,夹上几块薄得连风也能吹走的肉片,笑呵呵地说,吃吧,吃吧,挺热的!我和他的两个儿子都被老师举动惊懵了,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我趁着老师不太注意,早已把肉丝放回桌上大盆汤中,并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吃完这盒有生以来最美佳肴。此时我眼眶早已润湿,一大滴泪珠滚落,我赶紧掩着脸,就连一句道谢的话也说不出口,夺门而走!
转眼两年过去,1980年6月毕业后,我考取了龙岩师范,踏上继续求学之路。又过了两年,打听到他老人家办理退休返回家乡安度晚年的消息。师范毕业后,我也走上了三尺讲坛。之后多年,我多次前往他的家乡探望,一次次聆听恩师谆谆教诲。后来,我还带着儿女上门拜访过他,送上我一份最真诚的祝福......
如今,黄老师离世有近二十年了,但他那慈祥与善良的脸庞,至今留在我们一代人的脑海里。他那视生如子、倾其所能的大爱,似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燃烧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