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黄丽玲
我的姑姑是一所华侨中学的退休教师,度过了五十多年粉笔生涯的快乐时光。现已八十六岁,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挂着慈祥的笑容,最近她老是忘事。
日前,我和妈妈到姑姑家做客,我把书递给正在看报的姑姑。她伸出手:“阿玲,帮姑姑把桌上的眼镜拿来。”我快步走进她房间,把桌面、抽屉都翻了个遍,连眼镜的影子都没见着。“姑姑,桌上没有眼镜呀!”我站在房间里喊道。姑姑从老花镜后抬起眼睛,抿着嘴笑:“又想逗我玩啊?快把眼镜给我!”“您要是不信,自己来找嘛!”我回答道。只见姑姑背着手在厅里转圈,嘴里念叨着:“明明放这里的。”忽然,我扑哧笑出声:“您手里不正是您常戴的那副眼镜吗!”姑姑低头一看,自己也乐了:“嘿,真是老糊涂哦!”我指着妈妈问:“姑姑,我旁边的这位,您叫她什么?”“我叫阿嫂。”她说完便紧紧握住我妈妈的手,爽朗地笑道。我凝视着她和妈妈两位老人相拥的身影,眼睛不禁湿润了。瞧,这就是我那整天闹笑话的姑姑,虽然记性不好,却给大家带来不少欢乐。
随着岁月悄然流逝,姑姑的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发丝间也夹杂着缕缕银白。曾经意气风发的姑姑,如今已悄然老去。
记得我读初一那时候,姑姑是我的班主任,教我语文课。她的声音清亮悦耳,仿佛能穿透每一个角落,让每个学生都听得入神,那和蔼可亲的模样,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那时的学生,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鸟,贪婪地啄食着她播撒的知识种子。粉笔在姑姑手中飞舞,那时我最爱看她板书,粉笔尖在黑板上游走,既能写出工整的楷书,又能写出如行云流水般飘逸的行书。她总爱穿素色的衣裳,身板笔直颀长,美丽动人。站在讲台上,仿佛是一朵不染尘埃的莲花。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她的银丝眼镜上,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这光芒,照亮了学生求知的路,也照亮了每个人的心。
姑姑对学生像对自家孩子似的,始终将全部精力倾注在学生身上。那个雨夜,姑姑正炒着菜,突然一位学生跑进厨房说:“黄老师,张南摔倒了。”她连围裙都忘了摘,踩着雨就冲出门,把摔倒受伤的孩子背到华侨医院。
记得那年冬天,塔下村的张丽红因病缺课,周末姑姑叫上我,我们冒着雨,走路把课本送到学生家里并帮忙补课。姑姑的手冻得通红,可课本却裹得严严实实。她说:“不能耽误学生的功课。”那一刻,我看见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后来,那位学生考上卫生学校,毕业后当上了医生。
有一天放学,突降暴雨,我站在学校走廊发愁。忽然感觉头顶一暗,转头看见姑姑举着雨伞向我微笑。我们沿着湿漉漉的操场往家走去,她悄悄把伞往我这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却被雨水打湿。雨滴在伞面上敲出叮咚声响,和着她轻声讲解作文修改要点的声音。晨光里总能看见姑姑批改作业本——那是她义务辅导邻居孩子写作文。红笔划出的批语总是拖着快乐的小尾巴,和粉笔灰一起落在她泛白的确良衣服上。
昨日,我陪姑姑去晨练,路上有人喊“珍连老师好!”“黄老师好!”姑姑笑吟吟地告诉我,这几位都是她的学生。她用平凡的日子,种出满天下的桃李芬芳。
阳光明媚的日子,姑姑慢慢路过中学大门。忽然,有位夹着教案的年轻人,冲过来握住姑姑的手:“珍莲老师,多亏您当年家访,劝我读书,把我带回学校,与您儿子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才有我的今天。现在,我也当班主任啦。”原来那位年轻人是姑姑的学生张老师。之后,他邀请姑姑、姑丈和我爸妈一起到厦门,住在他的新家,还专车接送他们游览了鼓浪屿、厦门大学等景色秀丽的风景区,陪伴讲解,照顾得十分周到。
如今,学生们都长大了,而姑姑却老了。她的白发是岁月的印记,她的皱纹是时光的馈赠。学生如同春天里抽出的新芽,在她的滋养下一天天长高,而她却像一棵老树,默默奉献着最后的绿荫。